有只麻雀轻巧的飞过衙役与捕快们的头顶,它只是喧嚣街道上最不起眼的那一只麻雀,而这街道上最起眼的当数那群横冲直撞的捕快们了。
这两京的捕快,真是天底下最最威风的捕快,一手扛着半人高的木头包铁的盾牌,一手还攥着一柄单刀,若不是这身上仅有包了两层牛皮的纸甲与胸口脑袋般大小的“捕”字,这要是将当年的那些老人们瞧见了,还真以为是从山海关里杀出来的军士们,然后就想喝多了酒一般回家就大哭大叫,叫着说是侯爷从山海关里带兵杀出来了、要给国公爷报仇雪恨之类的胡话,最后不过是自己一个人蹲在墙角上,赖赖唧唧支支吾吾的,说着那些能把人耳朵磨出茧子来的老故事。
听说当年的采花大盗李后春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轻功,能与麻雀群同时落地却不惊动任何一只麻雀,甭说是满大明朝有责任感的捕快了,就是那些整天混日子等死的锦衣卫最底层的小旗们都会撇着嘴,弄得满脸不屑。轻功谁没练过?不过是腿上绑了沙袋子满街跑,到最后上房溜瓦翻墙走巷如履平地,这咱都信,可你要是说能不惊动麻雀......嘿!这群小旗与捕快们撇了撇嘴,死麻雀确实也惊动不了。
所以当那个穿着粗衣短裤的中年男子从余府大院儿的瓦房上翻下来的时候,还不小心碰碎了一块瓦,可这满街的官靴与盾牌叮叮当当的声音实在是吵闹人,中年男子虽然心口哆嗦了一下,但是回过头来却发现没有一个好管闲事的人瞧见了他这个貌似是溜门撬锁的贼,都躲在挺远的地方,一个劲儿的往街口瞅着,弄得中年男人也挺好奇的,于是他那颗躁动的小心脏也安静下来,跟着主人的好奇心往街口一瞧,嘿呦!说真的,若不是那盾牌上的鬼面与胸口硕大的“捕”字,中年男人还真以为堵街口是黄旗的力士或者五城兵马司的刀斧手!
若是黄旗的力士,中年男人寻思着自己身上有腰牌,自家人不会为难自家人,可若是五城兵马司的刀斧手......虽说五城兵马司如今已经被架空成了虚职,京畿内外的职权归了顺天府,兵将归了司礼监,可毕竟是五个衙门的官儿,该有的职权俸禄一个都不能少,更何况斗米恩升米仇,这半斗的米都不给,这仇怕是要再添上两升才够。虽说如今只是个卖人情的清水衙门,可当年真是气派无比,太祖皇上病危的时候中年男人好歹也有了记事儿的年纪,那正是蓝相如日中天的时候,哀王爷还没有被太宗皇帝被赶到长安去了,五城兵马司五个司的指挥使一个比一个硬气的不得了,那些时日正巧着赶上江南六州五十一城大旱,家家户户都得紧闭门缝,插好了门栓,生怕在大街上走着被当成流民给一刀砍了脑袋,据说就因为五城兵马司太过嚣张,挡了锦衣卫的差事,暴怒之下就想给五城兵马司一个教训,但是碍于同为朝中大臣,安国公最后只是将领头的那个北司指挥使的儿子砍断了一条腿。
“这第一眼俺是真把他们当成五城兵马司的人了。”
街道一侧有两个老头子瞧着捕快们的阵仗,心有余悸的说道。
“是啊,老哥哥,第一眼没把俺的腿给吓软了!”
“哎呀老弟,俺还以为你是几年前才搬来这顺天府的,没想到你也经历过那些个鬼日子。”
“老弟我还真不想过那些鬼日子.....就算咱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老眼昏花,可咱好歹还没死呢........好生生的人却要被逼着渡这些个日子!”
“那还能怎样?这么些年了,甭管是五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那都是官儿,咱们这些个小老百姓,能苟活一天是一天罢!不过看这阵仗,怕又是哪家的民得罪了官儿!”
这俩老头子瞎撩拨着,忽然从捕快的身后,他们瞧见了一个身材略有些发福的官老爷骑着马,满面怒容的就从人群里飘了过去。
“嘿呦!那不是宋大老爷吗?”
一个老头大声说道,这声音也惹得中年男人抬眼望去,一看,果然正是那顺天府府尹宋谦。
“听说这位爷手下可有个缺德娃子,这不会是谁家爹娘挨不过宋老爷的缺德娃子,失手把他打死了吧?”
“老哥哥,您说啥呢?”
“宋谦宋大老爷,他有个儿子叫宋小衙内老弟你不晓得?”
“俺只晓得有个叫高衙内的。”
“就是高衙内!呃......不是宋衙内!”
“那这个宋衙内的爹叫宋俅?”
“宋谦!什么宋俅!俺说的是像高衙内的那种娃子,不是说高衙内!”
“哎呀老哥,俺晓得啊!”
“晓得你还.....唉!你就记着,这宋谦啊,就是顺天府的老爷,每一寸泥巴没一只耗子都是他宋老爷的家货什儿!而这宋衙内,就是宋大老爷的独子!”
“哎,老哥哥,不对啊,这顺天府不是皇上的地盘吗?咋还成他宋俅的了?”
“老弟,你这五六十年都怎么活过来的?那皇上是天上的玉皇大帝,管的是天上,这天你摸得着吗?你能摸得到的叫地,是土地爷管的!”
“可是老哥哥,孙猴子拜师的灵台方寸山不也是地上吗?”
“哎呦,还灵台方寸山,老弟弟,人家宋土地供的是镇元大仙,供的是五庄观!还一供供俩,能比吗?”
说道这儿,老头子还一脸深意的摇摇头,然后满是早已看穿意味的说道:“怕不是孙猴子又偷了人参果,还打烂了人命根子!得不到好喽!”
说完了,他将地上的小板凳扒拉扒拉,夹在腋下,老胳膊腿一甩,贼他娘的潇洒:
“走了!孙猴子的死活也管不到咱地里刨食儿的人身上,回家把根葱,饿了。”
“老哥哥,你还没说这宋衙内做过啥缺德事呢!”
“都衙内了,还用说吗?”
老头子白眼一翻,相当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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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中年男人瞧着俩老头子溜达着走远了,自己个这才想着脑后还有火急的事儿,便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然后也不顾着避人了,将怀里的腰牌先是揣在手上,然后抬脚就往街口捕快面前走去。
他得出街啊,总不能从屋顶上跑出去吧?
“兄弟,借个道。”
这中年男子也先长了个心眼儿,他没有直接亮腰牌,而是先试探着说。
“滚回去!顺天府办案,一路封街,给我老老实实的回去呆着!”
“兄弟,咱家在街对面儿啊,你这不让过,我也回不去家啊。”
中年男人一副乞求的模样,到确实给一个捕快撬开了嘴。
“大哥,听说咱抓的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汉子。”
“是汉子是娘们你晓得?大人说了?”
“没......”
“那大人说啥了?”
“大人说要将街口都堵住,不能让凶手逃了。”
“那就别废话!”领头的那个捕快嘴一横,却把自个小弟横了够呛。
“不是.....兄弟......”中年男人一瞧这不行了,必须得亮腰牌了,他说道:
“你们顺天府办事儿,总不能碍着我们锦衣卫的活吧?”说着,他将那块北镇抚司的腰牌从手心一亮。
“.......”领头那个衙役嘴一瘪,险些没说出话来。
“兄弟,行个方便,咱还有事儿要忙。”男人说完,抬脚就要从盾牌中间给挤过去。可他半个膀子还没挤过去,突然就被一块盾牌给活活顶了回去。
“嘿!混账东西!反了你们!敢当锦衣卫的路!”
中年男人顿时就火冒三丈,张嘴骂道。
结果对面的捕快头子也不怵他,同样张嘴骂道:“你个王八羔子没娘养的!谁知道你那块木牌子的真假?”
可虽然这领头的不怵,他身旁的小弟却是个心虚的:
“大哥,这锦衣卫啊,咱这.....”
“不怕!”捕快头子说道:“我兄长说了,咱们这群捕头都是归三法司六扇门管的,不怵他锦衣卫!”
嗬!好家伙,这都多少年了,中年男人寻思着这还有敢跟锦衣卫叫板的捕快,不知道还以为他对面是几个东厂的番子呢,这么嚣张,中年男人挥拳就想揍人,可一想到对面拿着刀和盾牌,自个就一双拳头怎么想怎么打不过,他忽然觉得周围怎么渐渐暗了下来,抬头才发现天已经快要黑了,这下子中年男人的心口就又乱开了,这要是迟了报信的时辰,又是一顿板子等着他,中年男人所幸急中生智,也不顾的跟这群死脑筋的捕快理论三法司的权大海上锦衣卫的权大,他往自己的怀中一揣,抓了一把铜子儿在手中,喊道:“他妈讹钱是吧?一个个的不顾着兄弟的生死路!像尊佛一样堵着路口,真以为咱北镇抚司怕你们顺天府啊?”
“晓得啥叫窝囊废吗?晓得啥叫狗仗人势吗?你瞅瞅你!缩在盾牌后面和条狗一样!有种的出来跟爷打一场!甭管自家主子是谁!**还有根的话就别他妈的怂逼!”中年男人大声骂着,生怕这嗓子喊。出去别人听不到一样,这也激的对个捕快头子涨红了脸,指着他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狠狠的将盾牌和单刀摔在地上,抬脚就要往中年男人的脸上踹去。
中年男人瞧着捕快头子恼怒样子,而他身旁的小弟根本都拉不住他,他心中窃喜,就等着捕快头子冲过来,将手心里的铜子狠狠的朝着他脸上砸去,就借着捕快头子躲避这些铜子儿的时候,中年男人一个跃起,一脚就揣在捕快头子的后脑勺上,然后自己像匹撒了欢的野马一般,奔腾着就从盾牌间劈开的缝窜了出去。
眨眼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