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顾雪楼的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布着早宴，季禺姗姗来迟，还不停打着哈欠。
宫女们见人来齐了，才一道一道开始尝菜，示意无毒。鸣歌挑了挑眉，他实在不习惯如此，但是此下看来，若不是有人先尝，他们也万万不敢吃。
乌羽坐在最角落里，因为带着幂蓠并不方便，没吃多少就搁下了筷子。
鸣歌和白檀席间无话，季禺一副困倦的样子，吃饭倒是很有胃口。
“你们这汤挺讲究的，”白檀忽然道：“看起来是道素羮，其实是用鸽子汤打的底。”
白檀向来讲究吃喝，只是鸣歌搞不明白，他怎么此时此刻还有心情。
宫女笑道：“白檀大人厉害。小王爷说乌羽姑娘身上有伤，季禺陛下昨夜醉酒，今早喝碗汤滋补最好不过。”
说完，她还积极给乌羽、季禺都盛了一碗。
乌羽小试几口权当感谢，季禺亦尝了一口，觉得一般，就搁了下来。
早宴堪堪结束，宫女才出门示意一位眼生的侍卫进来。那侍卫有意无意地看了白檀一眼，对着季禺端正跪下：“季禺陛下，王后娘娘有请白檀大人叙旧。”
鸣歌和白檀面面相觑，季禺笑道：“海王后思乡心切，与故人相谈也是人之常情，白檀先生去便是。”
白檀有些紧张：“陛下，不若一起？”
季禺道：“鸣歌元帅一同去罢，我昨日醉酒，现下还有些困。”
鸣歌了然：“是，陛下。”
白檀、鸣歌交换了一下眼神，跟着那侍卫不急不忙地朝着王后宫行去。
乌羽一直静默地坐在一边，这才对季禺道：“我先回房了。”
季禺颔首：“去罢。”
一侧宫女却急忙上来同乌羽说：“乌羽姑娘，小王爷有吩咐，请乌羽姑娘早宴后去拙龄殿去取您的鹰。”
乌羽淡道：“好，你带我去。”
季禺起身，十分认真地掸了掸衣襟，好像上面真的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我正巧有事要找小王爷，我同你一块儿去吧。”
乌羽愣住。
那宫女笑道：“小王爷一早便出宫去了，并不在拙龄殿内。”
季禺道：“哦？据我所致，拙龄殿是卵民国国王的书房，白鹰为何在那里？”
宫女低头：“奴婢只是传话罢了，其中细节并不知晓。”
季禺也不追问：“既是你们国主的书房，我也十分感兴趣，一同去好了。”
宫女默了默，终是点头应允。
季禺行至乌羽身侧，心情颇好：“乌羽，走。”
乌羽脚步轻盈地走在他身侧。季禺一早便看她带着幂蓠，但是听她呼吸、见她走路便知昨日的伤势已经好了些，不过他步子依旧放的很慢，前面带路的宫女也只得减缓速度。
“乌羽啊。”季禺走得好好的，突然喊了乌羽一声。
乌羽像是正在走神，缓了片刻才回他：“什么事？”
“我想同你说件事。”
“陛下说吧。”
“我今年十六，宫中有十八个老婆，四个儿女。季禺国比卵民国的冬天略冷些，夏季也比卵民国多雨，但是总体来说气候并不相差许多。季禺王宫还在建造之中，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寻一处地方住着……”
乌羽停下脚步。
季禺问：“你怎么了？”
乌羽道：“陛下想多了，我不同你回去。”
季禺笑意更深：“现在说这话太早了。”
乌羽不再搭理他，将步子跨快了些。季禺抿唇一笑，跟上她的步子。
拙龄殿，殿门紧闭，乌羽同季禺站在殿前。
卵民国人们寿命不长，所以都想着法子享受生活。季禺和乌羽一路上看到的大殿皆是金碧辉煌，特别是接近融沛的生活办公区域，建筑设计更是精妙，堪堪这地理位置最为醒目，占地也颇大的拙龄殿却是十分朴素，好似卵民国修到这里突然没钱，只能凑合了一样。
领路的宫女站在门前恭敬道：“小王爷叫姑娘自己进去拿，有照顾白鹰的宫人在里面候着。”
乌羽应了声，宫女静默地站在一侧不走也不说话。
季禺道：“你去忙你的吧，回去的路我们认得。”
那宫女似乎得了大赦一般微吐了一口气，拜礼之后匆匆走了。
乌羽转头看了看季禺，语气冷肃：“我一个人进去，陛下再此候着。”
季禺答不对题：“你怎么忽然喊我陛下了？”
乌羽有些莫名其妙：“随着他们喊的，貌似这样比较有礼貌。”
季禺道：“既喊了我陛下，便是我的子民，我怎能放任自己的子民一个人去冒险？”
乌羽顿了顿：“何来冒险？不过是取一只鹰罢了。”
“你同我分辨这些，不若早些进去，将事儿给办完了。”
乌羽拿他没办法，只得跨步上了阶梯。
拙龄殿修得比较高，或是周边建筑布局的关系，站在殿门之前立马迎面吹来一阵大风。
乌羽面前的白纱被风略过一半，恰好露出她有着红色印记的半张脸。季禺无意扫过，一时失神，乌羽冰寒的眼神在白纱之后一闪而过，就又被遮掩起来。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一股凌冽的香味扑鼻而来。
拙龄殿空旷异常，近门的地方之后几张落灰的椅子。而大殿深处则都笼罩在昏暗之中，因这大殿的窗户全部紧闭，且糊上了遮光度极强的纸张。在适应了房间的昏暗之后，季禺才能看到整座大殿地上铺满了形色各异的兽皮，而这里熏香浓郁，基本上闻不到兽皮的怪味。让人觉得更加诡异的是殿中高高耸立的巨大屏风，虽然屏风之上竭尽工匠所能，镶嵌了无数珍宝，而因为它实在高大冗长，将大半个宫殿遮挡在内，让人感到深深的不安。
季禺拉住乌羽的手臂，阻止她踏入。乌羽顺势摘下幂蓠看向季禺，眼中没有慌张和惊讶，只有淡漠和冷静，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内。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放开。”
季禺道：“你早就知道？”
乌羽反问：“你不也是早就知道？”
季禺默然，他确实猜出山神同融潇有关，乌羽对融潇莫名熟悉，她定是在记忆力模糊的时候接触过融潇。而融潇打猎之时捡到小白带入王宫收养，连一根三身国的箭矢都没有放过，却丝毫不提他们在前一天刚刚烧掉的大片区域。季禺大致猜出山神和融潇有关，他想融潇是借由山神妖力控制融沛，并且达到掌控朝局的目的。当他发现山神死后，融沛不受控制，就急于将融沛处理干净，怕的就是帝后求助于卵民国。
然，事实完全超过季禺所料，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山神竟是融沛本人。
“乌羽姑娘，来得挺快。”
声音来自屏风之后，的确是融潇，看来他并未出城。
乌羽挣开季禺的手，几步跨进大殿之中：“融潇，我的鹰呢？”
融潇大笑，因为声音陡然提高，让人分外惊悚。
“你的鹰？可笑！那鹰从小养在我身旁，若不是大哥怕你孤单，硬是从我这里抢去，它会在你那里吗？”
乌羽捏紧手指：“也罢，你好好待它便是。”
融潇自屏风后缓步走出：“对背叛者，我从来杀之后快。鹰也是，你，也是。”
乌羽冷看着他。
融潇亦与她对视：“早上那碗汤如何？可是鲜美？”
乌羽果然面色刷白，她在极端负面情绪之下皆是以沉默应之，这样一来似乎敌人也不会觉得占了什么上风。
季禺行至他身侧，总觉得应该出言安慰些什么，不过那怪汤他也喝了一口，现下心中也有阴影。
融潇瞥了眼季禺忍住呕吐的表情，直接将他视为空气。
他将手上一直提着的一把剑扔到乌羽前面，硬邦邦扔了三个字：“自尽吧。”
乌羽想也没想直接走到剑前，将剑捡起：“谢谢你的武器，但我不觉得我今日该死。”
融潇冷笑：“枉我兄长十几年来对你的情深义重，你却以此报答他。”
乌羽将剑拿在手中，后退几步：“如若他不对我冒犯，我定视他为恩人。”
融潇突然被掐住命门一般，大声吼道：“如何冒犯？敢问乌羽姑娘，兄长当年救你于野兽口下是冒犯？他教你说话、认字、用筷是冒犯？他为你寻医问药，将王宫御医偷带出宫是冒犯？还是他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频繁出入皇宫，只为见你一面是冒犯？”
乌羽道：“山神想要的，并未我能给予的，抱歉，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看到乌羽全程的淡漠，融潇更是狂躁，大吼道：“兄长能要你什么？他身体残缺，什么都做不了！当今太子乃是本王的血脉，兄长如何能逼你？”
乌羽见他杀气腾腾，退至季禺身侧，将一直收在怀中的莲刀鞘递给了他：“拿着，走罢。”
季禺还在消化两人的对话，冷不丁又被乌羽这么一赶，他不知如何表情，只得对两人笑了笑：“不如，你们都讲清楚，我给你们评个理好了。”
乌羽道：“头一次听说报杀兄之仇，还可以讲理的。”
季禺心中过了一遍乌羽的话，想到的却是融沛当年是如何和乌羽说这些山下人们的恩怨情仇。
乌羽见季禺魂不守舍，又提醒了他一次：“你出去，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季禺道：“我不能走。”
乌羽看着他，莫名说了一句：“你偏要掺和进来吗？你不是有十八个老婆，四个儿女吗？”
季禺认真道：“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我说着玩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