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娘朝乌羽靠了靠,小声道:“竺姑娘何不将披风摘下,陛下在寻窃珠之人,你这般遮掩,已有不少人盯着你瞧了。”
乌羽十分自然地摘下了披风,只是挪了挪步子,错开季禺的视线。
胥娘心思缜密,自是注意到乌羽脸上的脂粉。不过她也知卵民国人爱美,只当这是大户人家姑娘的习惯而已。
“都说卵民国的女子长得出众,个个貌美,竺姑娘如今在季禺皇城也算是头等的美人了。”
乌羽对胥娘的夸赞只是谦虚地回应几句,便心不在焉地别过脸去,佯装再整理衣袖。
搜寻的人皆是思钰的手下,他们识得夫人,一个个都绕开乌羽和胥娘。乌羽一脸淡漠,其实心也一直吊着,她不想被季禺看见,一是不想与他纠缠不清,二也不想惹出事端。她看出白檀对她不喜,处在被人厌弃的尴尬位置并非她所愿。
好在季禺也没待太久,不知何人同他耳语了几句,他便匆匆走了。
胥娘觉得奇怪,便喊来思钰问起。思钰无奈道:“说是城门来了一位卵民国的姑娘,急着要寻鸣歌元帅,却没有身份文牒。因为陛下交代全城搜罗一位姑娘,官兵们谁也不敢耽搁,就将人带进宫去了。陛下得到消息急着回去,叫我们将所有的年轻女子盘问一番,但凡脸上有胎记者都送到宫中去。”
胥娘惊诧道:“陛下要找一位姑娘。”
思钰若有所思:“嗯,顶重要的一位姑娘,就连鸣歌元帅也在寻她。”
胥娘道:“陛下这是看上卵民国哪家姑娘了,这么轰轰烈烈的。卵民国之人都是命短之人,即便找到这姑娘,又能相伴几年,陛下最终还是落得个伤心。”
思钰瞥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还不如不要见面。”
“你啊你,整日只知道情啊爱啊的,别忘了陛下和鸣歌元帅是去卵民国干什么的。他们寻这位姑娘也许并非是情动,而是因为这位姑娘身份特殊,牵涉到两国外交。”
胥娘冷哼:“你懂什么,陛下方才的神情,像是在担心一个政治棋子吗?”
“什么棋子不棋子的,你是不是最近戏楼去多了,胡说八道!”
胥娘不甘:“你个大男人懂个屁,你问问竺姑娘,是不是这样的。”
乌羽被胥娘一指,稍稍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评论:“夫人说得有理。”
思钰叉腰骂道:“什么破理!”
乌羽缓缓道:“夫人说,还不如不见,很有道理。”
胥娘对思钰轻蔑一笑,思钰哑口无言,扭头走掉了。
一番闹腾之后,医馆之中本没有什么大病的人害怕被牵扯,被盘问之后就全部回去了。乌羽也很快见到了医师,拿了一副药之后就和胥娘辞别:“多谢夫人,浪费您的时间了,您请回吧。”
胥娘好笑道:“别啊,思钰将你交给了我,肯定是要让我将你安顿在家中的。”
乌羽摇头:“我身份特殊,又在寻人,恐会给大人和夫人带来麻烦。”
胥娘絮絮叨叨和乌羽说了许多,希望她能留在思钰府中。但乌羽态度坚决,人也冷冰冰的,胥娘无法,只得就近为她安排客栈,交了半个月的房钱,让她安心住着。
胥娘交代小二煎药送药之后,才一脸无奈地走回了家。她一脚刚刚踏进家门,便看到本该在任上的思钰竟回了家中,在门内皱眉踱步,一见胥娘便道:“竺姑娘呢?”
胥娘泄气道:“竺姑娘不愿麻烦我们,偏要住在客栈之中。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偷偷将房钱交了。”
思钰扶额叹了口气:“胥娘啊,你先喝口水,歇一会同我再去寻一趟竺姑娘。”
“怎么了?”
“方才有人告诉我,今日在城门哭喊着寻陛下的女子,在陛下前说她是竺可霜啊!”
胥娘一骇:“这可是怪事,难道你寻的这个是假的?”
“她有身份文牒,与我等对话丝毫没有怯场,确实有竺将军的风范,我并不疑她。只是她是真的,那这位找上陛下的姑娘是谁?她假冒竺姑娘的身份会不会对陛下有危险?”
“那你我别再等了,赶紧请竺姑娘同我们一齐去一趟皇宫面见陛下。万一她是假的,如此一说她定会露出马脚,我们直接制服她便是。”
思钰颔首:“我正有此意。”
两人匆匆踏马赶往客栈,店小二一见胥娘和思钰忙迎了上去:“夫人,我正要去找您。竺姑娘刚刚退了房,还将治病开药的钱交给我,叫小的还给您。她说她急着寻人,不能耽搁,吃了药喝了些稀粥就走了。”
胥娘和思钰面面相觑,随即对小二道:“可还有什么话?”
小二道:“没了,只是再三叫小的谢过夫人和思钰大人。”
胥娘看向思钰:“两位竺姑娘必然有一位是假,思钰,你还是速速进宫向陛下说明前因后果才是。”
思钰不再多说,直接上马朝着宫门而去。
和思钰同时踏进宫门的还有一队良家女,她们皆戴着幂蓠,步伐规整,低头缄默,看到思钰到来皆停下脚步行礼。
思钰扫了她们一眼,知道这是为侍奉即将进宫的两位夫人挑选的新宫女,他也没心思多想,急匆匆进入宫门之中。
而他不知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少女之中,就有他正想寻找的“竺姑娘”。
乌羽排在最末,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
此前她听思钰说起那位寻找鸣歌的女子,唯恐是拿着玉佩寻来的融英。
融英以针刺之法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乌羽从未见她失控过。在离开乌羽之前,融英也只是手臂、腿部和后背长出了些许绒毛,并没有长在脸上。如果融英想要对海蔷薇动手,她皇室身份尴尬,虽是公主却鲜有人知晓,回卵民国皇城也无法一呼百应。现下的法子只有找到季禺,为自己的弟弟融潇报仇。只是考虑到白檀和海蔷薇的关系,乌羽还是觉得融英几乎没有胜算,况且融英对季禺并无交集,甚至没有什么好语气,从季禺国的利益来说,帮助融英也不是最划算的一步。
乌羽尚在忧思,前面的少女猛然停下。乌羽学着其他的姑娘低头行礼。一位老妇人徐徐走近,声音不高不低,很有些不耐。
“幂蓠都摘了吧。”
姑娘们全都摘下幂蓠,那妇人从第一个姑娘面前缓缓走过,一个个仔细打量,来到乌羽面前时忽而笑道:“卵民国的?”
乌羽一脸浓妆确实扎眼,她轻轻颔首:“是。”
那妇人举起手:“身份文牒。”
乌羽毫不迟疑地拿出来,那妇人仔细一看,皱眉道:“竺可霜?”
乌羽小声道:“贫女祝可霜,并非竺。”
卵民国文字皆是表音文字,乌羽能靠一张身份文牒变作两个身份,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妇人听得乌羽声音粗哑,眉头皱得更紧:“病了?还能进宫来?”
一旁带路的宫女忙道:“武管事,这位是田大人临时塞进来的,说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
武管事,武椒,内宫宫女管事。
田大人,田余,淑士国人,负责淑士国即将嫁过来的两位夫人的一切准备事宜。
乌羽想要进宫寻融英,在宫门外逗留观望,正巧看到了正在登记新宫女的田余。她以一粒珍珠收买田余,季禺王袍上的珍珠品相最佳,田余此人贪财无厌,见身份文牒无假就将人一同带了进去。
武椒冷笑:“淑士国与卵民国隔着这么远,田大人竟然还有远亲,家族也是兴旺啊!”
武椒在宫中数年,季禺对粟儿与众不同自是看在眼里。于她来说,能够抱住粟儿这棵大树便是余生无忧,至于新来的两位夫人……人还未到,田余已经将她们的威严带到了,繁琐的宫苑布置、器物购置和宫廷礼仪暂且不说,便是这田余占了她在宫中的大半油水就已经气得武椒牙痒痒。
田余一个淑士国太监,武椒这句“家族兴旺”明显是在讽刺他。
众人听武椒话中有话,不敢做声。武椒将乌羽的身份文牒合上,笑吟吟道:“田大人的亲戚定是经过好教养的,就不用跟着新婢子学规矩了。新夫人来之前也不能没个事儿做不是,去膳房砍柴烧柴火吧。”
带路的宫女唯唯诺诺道:“武管事,怕是不妥,万一田大人问起来……”
武椒大声道:“田大人再大的能耐,能进了后宫不成?能和宫人打听宫女的事不成?再说,季禺皇宫容不下太监,等到两位夫人过来,他也便走了,你们怕他作甚?”
那宫女道:“是,便听武管事的。”
她同情地看了眼乌羽,拍了拍她的手肘:“祝姑娘随我去膳房吧”。
“慢着!”武椒道:“祝可霜?哪有婢子敢叫这么风雅的名字,进了宫便改名吧。”
领路宫女试探道:“那就叫……霜儿?”
武椒不可置否,只是想要刁难,对换成什么名字并不感兴趣。她随手指了名宫婢:“你去打盆水来,给她这张脸洗了。陛下未有妻妾,宫中有这等妖冶的婢子在,粟儿姑娘见了,还以为是老生故意培养出来惑主求荣的。”
武椒捏起乌羽的下巴,乌羽却并不屑看她,武椒的怒气一下子激了出来。宫婢的水还没有端到面前,她已经拎着裙子跑到宫婢面前,从盆中拿出湿漉漉的布巾,恶狠狠走向乌羽。
武椒泄气一般在乌羽的脸上胡乱抹擦,乌羽闭上眼静默地站着,等到武椒看到她脸上的浅红印记咯咯笑出声来,她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都说卵民国只要长得丑的人,连父母都要厌弃,老生终是弄懂你来季禺国的原因了。”
武椒身侧的婢子们皆是惊诧不已,本来乌羽这般容貌惊艳又有官家背景的姑娘,她们多是想要结交和示好的。岂料进宫不过半个时辰,她便露出原型,被掌事宫女辱骂至斯,新婢子们都笑不出来,只庆幸还没有机会和乌羽交谈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