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突发性头疼后的沉睡中，珈奈总会保持特别高的睡眠质量，也不做梦……或许做过，但醒来后完全记不起梦的内容。那段睡眠时间在她的记忆中是完全空白的。
但有的梦太过真实，真实到主体可以清醒认识到自己在梦境之中，并且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醒来，把梦过成另一个荒诞的现实。
珈奈用力掐自己的脸皮，疼痛感真实到眼泪奔涌而出，但四周微微扭曲的世界仍然存在。
光是不现实的景色还不足以让她惊慌失措，令珈奈千方百计想要逃脱的是面前那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小姑娘。
浮兰。
浮兰本是个跟她一样可爱的小女孩，但这个闯进珈奈梦中的却更像是与浮兰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
头发，鼻子，嘴巴……一切都与珈奈记忆中那个坚强的姑娘相符，可在衡量一个人精气神最重要的基准点——眼睛，在眼睛那里出了大问题。
那是一双无神的眼睛。
浮兰像是被抽出了灵魂，留在这的只有冰凉的躯壳。她站在那，没有焦点的瞳孔朝着珈奈这边。
100%像人的东西就是人，50%像人的东西是物品，能造成恐怖感的只有99%像人的“假人”。
珈奈不愿被这么个恐怖的东西盯着，可两腿如灌铅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浮兰好像在用如死鱼般浑浊的眼神向她倾诉自己无限的烦恼与苦闷，又好像只是看着这儿发呆，视线透过慌到不行的珈奈，一直延伸向扭曲的世界尽头。
“对不起！！”
珈奈已经被吓哭，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道歉。
扪心自问，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浮兰的。要是其他孩子走到她这一步说不定会做出更可怕的事，而她仍然与其他人井水不犯河水。
短暂的“被抛弃”的那几天，她承认自己对浮兰起了不少恶意，但那怪不得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与精神支柱受到冲击，换别人估计早就大闹一场了。
但在此刻，看着浮兰似无意又似有意的眼睛，珈奈只感觉自己在于天底下最和蔼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老神父在对视，只想把自己心中暗藏的愧疚与忏悔一股脑全吐露出来。
她可从来没信过神鬼这类东西。
天空是扭曲的，乌云是扭曲的，树木是扭曲的，大地是扭曲的，空气是扭曲的，唯一没有扭曲的只有浮兰。
在这个扭曲的梦中，珈奈看不到自己。
“对不起！！！”
疯狂道歉没法让她好受些，反倒给她营造出一种来自体内的扭曲感——她的五脏六腑似乎也开始变形。
浮兰脸部肌肉僵硬，更像个死人。
“对不起！！”
伴随这声快把喉咙喊破的道歉，面前混乱的梦境全部崩溃，宛若电视机关机前一刻出现的无数雪花点，以难以捕捉的速度消失在珈奈的视线中。
浮兰那张苍白僵直的脸成为漆黑背景中唯一的物体，看起来就更是瘆得慌。
从下巴开始，她的皮肤如爬行动物蜕皮一般缓缓剥落，无数白色表皮碎片在空中飞舞，露出的是空无一物的底层。
这一荒诞陆离的场景已不能让珈奈再起反应，因为她即将再次沉睡。重力感迅速增强，这会使她在梦里睡去，进入梦的反面——现实。
……
珈奈醒来后第一个碰到的是根横着的钢棒——用额头。
“醒了？”
“醒了。”
一问一答出自菲力与助手之口。珈奈忍痛不让眼泪流出，迷迷糊糊看到天花板上多了个新玩意——监控摄像头。
可能早就有了，因为她从来没注意过那里的天花板。
摄像头体积太过庞大，光是机体长就快超过一米，令人怀疑那到底是用来拍摄何种物体的。更加奇怪的是镜头正朝下，盯着那几张半天都不会动一下的椅子。
这个新物品让珈奈消磨了一会时间，以至于菲力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个拥有跳跃性思维的孩子。
“珈奈，你感觉怎么样？”
问孩子这句话一般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因为小孩不可能脑筋一转便报出菲力需要的体征数据。菲力说这句话或许带了些感性。
“我……我……头疼？”
结果也没有让菲力失望，珈奈完全是为了回答而回答。
菲力转头看着旁边仪表上十来项生命指标读数，思索一会才说道：“好，下来吧。”
在两臂用力撑起身体的那一刻，右眼突然激起剧烈的干涩感，像被电吹风连续吹了三天。
珈奈捂住眼睛，失去支撑的身子也朝右歪倒，撞在铝制扶手上。
“长时间没有取液，又变得不习惯了。”菲力一只手就把她提到地上，“歇会就好。正好这边有刚到的滴眼液，用两滴吧。”
珈奈接过那一小瓶没有使用说明与生产商标识的赤红色液体，只看到上面有个熟悉的符号，下标是“时代”。
网络告诉她：这个符号永远与“时代”同时出现，像一对过分亲近的热恋情侣。
望着菲力热切的眼神，珈奈不敢多说，乖乖抬头让干涩的眼球接受那两滴如血液般浓稠的液珠。
感觉就像一块含水率超过99.8%的污泥盖在眼睛上，微微的固体感让她想要去洗把脸。
“感觉是不是好多了？”菲力很在乎的样子，“是不是亮堂了许多？”
珈奈没敢说自己很难受，一边感受着眼药水中奇特的颗粒感，一边再次附和道：“嗯！”
菲力拿起一个平板电脑，食指中指快速点击着，嘴里还念叨：“那我这边就算糊弄过去了。”
珈奈轻轻揉眼，再一次注视那个巨大的摄像头。
它转过来了。
刚在梦里被盯到发毛的珈奈差点就叫出声，她颤颤巍巍地与那台机器对视，直到摄像头如断电一样慢慢垂落。
她看傻了。
存在感即将消失的助手晃了晃她：“看什么呢？”
有互动是好朋友的一项基本要求。珈奈抬手一指：“那个摄像机，它在看我。”
说完她都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在屋里安装摄像机也只能用来干这样的事，机器被造出来就是要为人服务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助手和菲力都没有一笑而过，而是凑到她面前，仔细盯着她的脸。
珈奈又蒙了。
“你说真的？你看到了？”菲力眼中出现点别样的兴奋，“仔细说说。”
内心慌到不行的珈奈开始考虑要不要添油加醋一番好增加自己的功劳，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想象力太过于匮乏，根本描述不好除了亲眼所见之外的景象。
更何况她对这类高科技产品一窍不通。
“摄像头转过来看了我一下，然后又垂下去了。”
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法绘声绘色地说出见过的一切。
“哦？”菲力也抬起头看了下，“现在确实没动。你刚才有听到提示音吗？”
助手立刻回答：“没听到。”
菲力点点头：“那就是珈奈你刚睡醒，脑子还有点迷糊。”
发现自己即将被误解的珈奈情绪激动起来：“真的，就那一会！它转过来对准我，我还跟它互相看了一会！”
“那应该会有提示音——你去检查一下。”菲力回头指挥助手。
助手在一人多高的仪器前鼓捣了一会，说道：“提示开关是灰的，可能是刚才重启后回到预设模式了。”
“有过期提醒吧？”菲力视线停在摄像机上。
“有。”
“那就开开。”
片刻之后，清脆的电子音在屋中回荡。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仿佛法官在宣读嫌犯无罪一般，珈奈大受鼓舞，自豪地看着菲力。两个大人如遭雷击，站在那愣了半天。
菲力率先反应过来，冲到仪器前关闭声音，调出运行日志仔细翻看着。
“无反应，无反应，无反应，无——在这里有。”
助手上前问道：“她说对了？”
“什么叫她说对了？她又不是在猜测？”菲力一脸不可思议，“珈奈只不过是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而已。要不是她，我们不知还要等多久。”
小珈奈自然搞不清楚菲力他们为何要跟一台摄像机较劲，不过从二人的表现来看，自己似乎是干了件很不错的事。
她本就被幸福感填满的小心脏更加膨胀，随时都要爆炸。
“把剩下的新原液按刚才的速度全推进去。”菲力大声说着，“应该就是原液的原因。”
助手熟练地操作着仪器。在主机叮叮叮响了几声后，刚才的提示音再一次出现。
滴滴滴滴滴！！！！
摄像头再一次开始转动，没了上次看到的那种生涩感。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我是对的！”
菲力极少像这样毫不掩饰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他在空中挥舞着拳头，一直到再也挥不动。
助手把提示音关闭后，缓缓说道：“恭喜你，菲力先生！”
“现在说还太早，不过也没事。”菲力没太在意助手，而是抓住珈奈的肩膀，“来！过来！这样，打个招呼吧！”
珈奈看着摄像机所处的天花板，极力想从中分辨出一个身处伪装的人……不然她找不到打招呼的目标。
“找什么呢？不就在那。”菲力指着摄像机，“快点，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一定很想你。”
珈奈仍处在迷茫状态。
“169号啊，浮兰！”
看着菲力手指的一米见方的黑色摄像机，珈奈久久不能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