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菲力一开始提出并推进一部分的“人类再造”计划，还是因中途受阻加上相关技术发展迅速而横插进来更换的“金属天使”计划，名字都不是菲力想的。
给一堆项目以及计划想出狂暴酷炫的名字并不是菲力这类研究人员的本意，他们也不关心自己在做的东西叫“终结神明”还是“小黄狗”。这类特殊代号在上层那边很受重视，因为一切都要记录在案，而后世提起此事时，一个威风的名字能给本来无聊的历史加上许多神秘色彩。
如果可以的话，菲力想把“人类再造”改成“时代-2025”，或是直接叫某号计划，这样方便研究所内部记录，也方便嘴上念念。
但既然上层都想要一个霸气的代号，那他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当他看到这些从军备实验室远道而来的货物身上的内部代号时，还是生出了不少恻隐之心。
“辣酱肉卷饼”。
看着桌子另一边的专家代表，菲力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直接问这事会不会有些不礼貌？可这个怪名字实在是让他心如猫抓，现在不问可能以后也不敢问。
“前些日子我们那一个同事走了，这东西里有不少他的心血。”方脸专家似乎看出了菲力的不解，“他最喜欢吃的是一家小店卖的卷饼，每隔两三天就会去一次，叫辣酱肉卷饼。”
“那真是非常抱歉。”
菲力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令人悲伤的缘由——每一个研究人员的离去对菲力来说都像一个远房亲戚去世，而这些年他回家的次数很少。
方脸专家继续说：“当然这是我们自己人给的称呼，报上去的还是叫‘光子’，是一开始立项时就定下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菲力谨慎附和道。
“不过，我们也不可能把卷饼的名字报上去，”专家露出笑容，“如果那家伙还在，听到这个丢人的名字后，会疯掉的。”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
方脸专家与菲力脸色都黑了几分，齐齐望向这伤人话语的源头——络腮胡。
络腮胡旁边是光头，这二人组现在似乎已形影不离。
光头大声说：“菲力，前段日子听你说设备运送出了问题，最后怎么解决的？”
“菲力先生没有冒进，而是与我这边联系以后，在视频连线中听我这边的指挥把机子拆出去的。”专家不卑不亢，只是抢答的时机选得有些奇怪，“不在货梯里拆也得运出去拆，结果都一样。”
“态度如此随便，就不怕出了问题不好处理吗？货梯里可没有多少地方供你们乱搞。”络腮胡提供交叉火力。
“设备从初步论证到设计冻结到审核再到总装，一直由我负责，我说行，那就是行。”专家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你！”
络腮胡气得直瞪眼。光头也面露不快，但在与专家对视十秒钟后，硬是沉住气没吭声。
菲力立刻就明白，这位专家的级别比自己要高得多，以至于光头都不能跟他吵。
“两位监督可以去设备安装那里看看，正好让技师们给你讲解一下工作原理。”专家没有见好就收，毫不迟疑刺出新的一刀，“我们这边的闲话还要一会才能结束。”
啪！
络腮胡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杯被震得响个不停。
“走。”光头表现得更加理智。
“可是——”
“走。”
光头站起身，步伐沉重挪到门口：“两位的闲聊最好快点。”
“我们尽量。”专家此时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嘲讽。
络腮胡气喘如牛，大踏步离开房间，像要杀人一般把门砸上。
待门外骂骂咧咧的声音消失后，菲力好奇问道：“他们很记仇的，你就不担心……”
“我为什么要怕他们？”专家端起茶杯，用抽纸擦拭表面的水珠，“我又不是他们的员工，也不从他们那领工资，更没欠他们什么。”
“这……说的也是。”菲力苦笑。
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位置决定口气。
“我倒挺好奇，军备实验室那边最不受待见的就是这些狗屁不懂的外派监察员，编外清洁工都敢给他们脸色看。可到了你这，他们就成了大爷，为什么？”
专家轻轻摇晃茶杯……虽然里面只是白开水。
“我所有的项目都要他们签字才能过，喉咙是被他们掐着的。”
“哦——懂了，澳洲这边不能跟联邦本土比，官僚体系还没被打趴下。”
“不过有的地方我还是会跟他们理论的。”
说完这句话，菲力就感受到自己的弱气。
“哈哈哈哈哈！！！”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说，专家乐得差点被呛到。
“两边的制度都不一样我也不好说什么，也不可能拉你回本土，”他又端起茶杯，“不过你得明白这个项目没你进行不下去，大不了撂挑子不干，到时巡查组绝对会想办法让你满意。”
“我会记下作参考的。”
菲力脸上堆笑，心里却只叫苦。
如果他身上只有这边的项目，那被逼急眼了真能翻脸，谁爱干谁干，反正他离了这也有不少去处。只是……菲力心里一直有个未竟的梦想。
珈奈的出现让他的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不然日复一日的失败会让上层不断降低对他的信任，最终随便把他撤职再安到其他的组里当个技术指导，再也没有独立自主做事的机会。
这边他撂挑子，那边一直等着报复的络腮胡就会下令销毁珈奈，或是转到其他哪个不知根不知底的项目里当廉价消耗物。
“带我去看看你养的小孩吧，早就听说了，一直很好奇。”
“有多少人知道？”
菲力感到一点压力。
“多少人？”专家扭头，用饱经风霜的眼睛与菲力对视，让后者觉得自己的想法全都被看透，“目前来说，就我。我手底下的人都不知道造这东西是干嘛的，他们都只负责一个部分或是一个模块，互相之间都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我们和你有合作。”
“这个项目总归来说还是有点不人道的，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菲力还是有些不放心。
“人不人道还是要靠人说了算。”
专家回以高深莫测的微笑。
……
浮兰抓紧奥加的手，紧盯着那个陌生的面孔。
来这儿的所有陌生人都很危险，因为她在以前能感受到一点菲力对那些陌生人露出的敌意。可现在，这个脸方方的人却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捏着她的脸，而菲力只是一边笑一边看着。
平日对谁都敢瞪眼的奥加此时也畏畏缩缩躲在她背后。这孩子在某些时候的感觉总是特别敏锐。
“你确定不用安人机接口？直接连上神经就行？”专家又在说她听不懂的话。
“看到那台摄像机没？如果你的设备跟那的操作难度差不多，那就可以。”菲力并没有太过肯定。
“也行，”专家松开手，“上头虽说经常催进度，但并不是太急。做砸了就重新来。”
“设备就算可以重新造，我这边的人可不一定够。”
“人……我是听说你这死过不少。”专家面露苦色，“这要是传出去，怕是直接引发一场人道主义灾难，全世界都得往这边看。”
“看不到就等于没有。再说，我被找过来的一个原因就是黄金国那边也有类似的项目在推进。大家私底下都没干好事，就看谁先倒霉，被民众或是媒体曝出来。”
专家摸摸浮兰的脑袋，大手的温度透过头皮，一直传到脚跟。
“也对。想要领先别人就必须在所有方面都领先，即使是这些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也必须领先。”
“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我还以为你会骂我一顿。”
菲力签署过保密协议，可就算没有那张纸，他也不会对外人提起自己的研究。去年他回家时，硬是用模棱两可的话语骗家里的几个侄子说自己是做核武器的。
“以前看过你的报告，有了心理准备，而且拿到立项要求的时候，也就明白这里要搞什么了。”专家风轻云淡，“这边的牺牲换来的是以后战场上的胜利，挽救的是大批士兵以及平民。这么一想，好像也能自己骗自己。”
“我还真没想明白这些东西相比目前的制导武器能有什么优势，不过也轮不到我来担心。”
“就说到这吧，我们去现场。这两个小家伙你要怎么处理？”专家指着浮兰与奥加。
“你们俩跟我来。”
菲力一抬胳膊，后面两个助手便上前架住浮兰与奥加，推着朝前走。
大费周章运来的设备终于卸下最后一层保护套。在所有的防撞角被拆除后，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台形如被拍扁小汽车的方盒子。
“这能飞起来？”菲力围着设备走了一圈，“没有翅膀，也没有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设计。”
“现在是不能，不过快了，那边的样机还在测试，估计下一次外测能赶上。再说了，这个也是样机，有不少设计余量，等彻底定型了就得删掉。”
专家上前在几根加强筋上敲敲打打。
菲力看着站在二楼平台上不比他轻松多少的光头与络腮胡，做了几次深呼吸后，轻声说道：“那么，我们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