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散开,从瞳孔内倒映在面前的人影,却是故去已久的爱人。对于孤身数十年的葵来说,这像是倒刺一样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伤痕。
“格林顿……”她眼中含泪,声音哆哆嗦嗦,心里并没有去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真是假,“你回来了。”
“嗯。”身着夹克外套的格林顿站在葵的面前,将她轻轻抱住。
葵闭上眼睛,在他怀抱里感受那股逝去已久的温柔,“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想你,我每天晚上都会想到以前,你和我坐在湖边的时候。”
格林顿亲吻葵的额头,“我也一样,无时无刻都在……回忆着。”
“嗯,你告诉过我,总有一天我们会相遇,但我不曾想过会在这里。”葵抓紧着格林顿的衣服,“我担心你再也不会出现,所以一直,一直都在湖边等着你。”
“这些年,你受苦了,累了的话,就不要再坚持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纷争,回到我们的湖边小屋吧。”
格林顿抚摸着葵的头发,这感觉让葵想起了他们以前约会的时候,可她并不想现在就接受,“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格林顿,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你,但能在多年以后与你相遇,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要离开我吗?”格林顿看着葵的脸,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不,我会来陪你的,但还不是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这也是你,梅瑞狄斯,还有斯图尔特当年的愿望,我现在正在实现它。”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葵。那不过是年幼无知的我们对未来的幻想与憧憬,那让我错过了很多,也包括你。”格林顿轻柔地说着,他的声音一直冲击着葵的内心,但她咬紧牙关,将放弃一切的冲动忍住。
“我爱你,格林顿,我想要追寻你的踪迹,但还不是现在。”葵放开了眼前的爱人,后退着,举起手枪对着另一边。
格林顿化为白雾散去,卢修斯出现在枪口对面,他举起双手,戏谑地笑了一下:“你还真的是无情啊,女士。”
“卢修斯,不得不说,我差点就要放弃了,可你说你了解我,那你就该知道,我这辈子没多少遗憾,我和格林顿在这里的故事早就结束了。”
“好吧,看来我还对你不太了解。”卢修斯露出微笑,整个人开始变得朦胧,葵朝他的头开枪,但子弹打过去却直接穿越了他的身体。
“你会后悔你没有去接受他,这是你唯一解脱的机会。”卢修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葵侧眼看了一下四周,将手枪收起来。
“那你也一定会后悔的,卢修斯·道森,你的女儿,你妻子的嘱咐,全都化为一空,你让她们失望了。”葵转过身,闲庭漫步,并没有对现在的情况感到半点紧张,或是担心。
“噢,你也想利用我的弱点吗?可惜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具备作为人类时所拥有的情感,只有一个空壳,就像随时听候命令的傀儡。”
“但我的过去已逝,你的未来还在,你难道就这么舍弃自己的女儿,让她孤独过一辈子吗?卢修斯,要这么说,你比我更无情。”
“是吗?”他的声音中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好吧,葵,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成为活尸之后我虽然拥有了力量,但是我的情绪和欲望也变得和以前不同。”
“我以前从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对于我的学生,我很乐意与他们分享并矫正我的错误。但现在,现在的我可不是那个羸弱的卢修斯,那个早就已经死了,我可以跟你明说,我非常讨厌别人谈论以前的我。你知道人死了,无非只是想安静一些,但你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这么说,你要开始认真了吗?”
“当然。要知道我一般不对女士出手,可你是个例外。”他说着突然出现在葵的前方。
卢修斯往左边走了两步,身后拖着一条不规则飘动的灰色雾气,远远看着就像缎带一样。紧跟着他手一挥,周边白雾中跳出不少活尸,它们的目标全都是葵。
“你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事,就是你如此激怒我。”他的话刚落下,无数活尸疯狂地掠过他的身边,红色眼珠子闪烁着愤怒的光芒,獠牙分离,黑色液体溅射而出,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
看到活尸不断出现,葵并没有害怕,相反她对着卢修斯嫣然一笑,举起手摆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在星球之上的轨道卫星接受到来自地面的信号,朝向星球坐标位置打开舱口,一根串联火箭瞬间从里面投射出来。
火箭离开卫星,以惯性之势进入大气层,同时最下级火箭被点燃,尾翼打开,制导系统确定目标位置,紧跟着整支火箭就像是激射而出的田径选手,并由多喷射口进行转向,极速之下在万米高空留下一束长烟。
“你想耍什么花样?”卢修斯听到空中传来巨响,他迷惑地看着葵,嘴里嘀咕着,仿佛这样就能让葵听到他的声音。
“给你的惊喜大礼。”她露出微笑,抬头看着上空。
浓雾猛地散开,一支巨大的火箭直插在地上,尾部的推进器散发出绿色的浓烟。葵戴上了蓝色呼吸防护头盔,直接走进雾气里面,无视了那些直冲过来的活尸。
卢修斯紧盯着绿色浓烟,他的心里有一股非常不详的感觉,这在他成为活尸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觉得,他赶紧在心里呼唤着谢莱黑,但后者并没有回答他。
“怎么回事,谢莱黑和安格斯都死了,不该这样的!”他的心里开始出现烦躁情绪,为了避免自己发怒,他右手向上伸展,再往右一摆,周围那些正常活尸立刻变成五六米高的巨大魔怪。
他挥手让那些巨型魔怪攻击浓烟里的东西,却没想到里面突然伸出一颗炮管,将其中一具活尸的上半身/轰/碎。
“什么?”
浓烟消散,那颗火箭的中间部分打开,里面是一个圆形舱室,一具十来米高的人形机器人站在里边,头上伸展出来全是大小不一的炮管,双手则是两杆大口径转轮机炮,以及胸口处的聚能炮口散发出光圈,里边明显正在积聚力量。
“带我离开,快,带我离开!”他朝着旁边的活尸吼叫着,那活尸的脸上露出恐惧神色,赶紧让卢修斯站在它的手掌上。随后它捧着掌心里的男人,用余下的手和两只脚同时行动,逃离现场。
“该后悔的是你,小子。”葵通过激光雷达制导瞄准卢修斯逃跑的方向,机器人一转身,聚能炮便释放出毁灭一切的力量,将直线长达五十多米范围内的泥土和树木一同化为灰烬,连天空中灰蒙蒙的云层也被这强烈的冲击波所驱散。
“解决了老大,就该对付喽啰。”葵用语音操控着巨型人形机器人扭转上半身,将那些炮口对准周围的活尸,同时转动两把机炮。
那些活尸跳上机甲,但它们的牙齿和爪子还不足以撕碎钢铁,反而被发热的外壳烫得皮开肉绽,最后摔在地上,被火炮消灭。
它们数量很多,但没有了主心骨,一些聪明的活尸便转身逃跑,但结果还是逃不出雷达的覆盖范围,不久之后,所有活尸均被消灭。
除了那栋用来打开异界的屋子之外,周围的土地全被摧毁,地上全是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弹坑,一部分弹坑里面还残留着黑色的血渍以及破碎的/肢/体。
机甲右臂转轮机炮下部弹出一个炮口,凝固汽油与火焰融合释放出烈焰从炮口里喷溅出来,将那些正在恢复的活尸燃烧成灰。
火焰焚烧持续了两分钟,能源指示表上的指针和屏幕显示上的数据便突然出现异常,而这时主系统也发出故障警告。
“难道还有活尸?”她看着传输回来的画面,却只看到光秃秃的土地,和燃烧着火焰的骨灰,并没有看到任何一具活尸。
她用雷达检查周围的情况,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这时另一条机械手臂也出现了故障,并且脱离了机甲本身。
“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她切换画面,打开所有的影像装置以及卫星图形成像,却发现在机甲上方,也就是头顶的位置,有一具金黄色头发的丑恶活尸正站在那里,抓着上面的炮管,一把将其扯了下来。
“你真的是让我很生气,我从未如此愤怒,我真的是从未如此愤怒!”那具活尸大吼着,但葵却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猛烈的火力打击下,那个叫做卢修斯的活尸还能完好无伤地破坏着她的机器。
而且雷达矩阵竟然没有捕捉不到它的行动,这完全不合逻辑,就好像它会穿越似的。
葵将眼睛瞟向机甲状态面板,紧接着她撇开脑子里的奇怪想法,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只活尸身上。
卢修斯在外面疯狂拆卸机甲外壳,它的力量和速度让葵感觉到威胁。她打开逃生系统,拨动摇杆,机甲内部操作舱马上转换成逃生舱,并通过弹射离开机甲内部。
为了避免从机甲出来之后遭到活尸围堵,机甲在编程中加入了自毁程序,当逃生舱被弹射向天空的时候,自毁程序启动,开始进入倒计时,时间大概有六秒,在这六秒钟内,逃生舱将到达最高高度。随后机甲爆炸,逃生舱门打开,已经做好降落准备的逃生人员就会跳出舱外,利用高空气流和身上背着的降落伞到达安全位置。
当然,机甲内部爆炸的能量会被机甲本身制造出来的电场抑制住,避免造成大范围损失。
此刻,葵已经打开了降落伞,地面上是一个暗红色电场,她低头看去的时候隐约见到里面有火光闪烁。假如说没有这圈电场阻挡的话,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风暴就会把她和降落伞,以及附近一百米内的所有物体摧毁,其中也包括了那栋建筑物。
但这样把释放的能量压缩在一个位置,恐怕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即便恢复能力再强,也无法抵抗能瞬间汽化任何物体的高温辐射。
但她错了,卢修斯竟然活下来了。但并非毫发无伤,只是它的身体周围环绕着一圈黑色颗粒,那些黑色颗粒无时不刻地在修复它的身体。
不过它的头发还没有恢复。现在它光着脑袋,脸上的怒气已经扭曲了五官,双眼赤红,四颗犬牙生长到嘴唇以上的部位,整个人的模样与之前大相径庭。
而且它的速度非常快。在葵解开降落伞扣,从半空中往下跳,准备进行翻滚缓冲,并寻找适当位置攻击卢修斯的时候,后者已经来到她面前,一把将她压倒在地,张开嘴准备咬住她的脖子。
“爸爸,你在吗,爸爸?”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过被周围的电磁场干扰地断断续续,没法听清。
但卢修斯的动作却随之停下。
“我想你了,爸爸,你在吗,能回答我一下吗?”
卢修斯扭过头,它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但四下里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它,以及被它压制在地上的葵。
“别丢下我,好吗,别丢下我……”那小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令人心酸。
“梅尔,你在哪,爸爸就在这里,你不要怕,爸爸就在这里!”卢修斯抬头看了一圈,像是绝望的孤狼,而最后它把眼神定在葵的身上,目光变得更加凶狠,“说,梅尔在哪里,你是不是伤害她了?!”
“不,卢修斯,是你在伤害她。”葵平静地看着卢修斯说道,“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你抛弃了她,将她交给陌生人抚养,而且那还只是个孩子。”
葵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的父亲杰森,我知道你恨他,恨他从来没有尽到过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你呢,别跟我说这是在保护她,如果你真的想保护梅尔,就该抗拒你体内的力量,而不是纵使它控制你。”
“你胡说,葵,你胡说,我保护了我的孩子,只有那样做才是最好的办法,你别把我和那个人相提并论!”卢修斯朝着葵咆哮,它举起了爪子,却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还有一件事,也许你不知道,那个由你带过来的石人,再过不久就会爆发出一股能量,如果我们没法阻止的话,这股能量将摧毁整个地表世界。”
“至于你的活尸大军,它们可能会在那之前躲起来,等到爆发能量之后再出来,那时候整个世界就是它的了,而你的女儿,就算她能在那波爆炸中活下来,也会一辈子活在噩梦和生死之间。”
“那么到现在,你还执着地以为这是在拯救你的女儿吗?你以为小梅尔以后就不会像你一样憎恨她的父亲吗?”
当葵说到这里的时候,卢修斯已经垂下了手,他的容貌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但不是那副活尸面孔,也不是之前那套美丽帅气的假脸,而是他成为活尸之前的模样。
看到卢修斯恢复本貌,葵赶紧抓住机会劝说他,“这是个死循环,卢修斯,唯一能解决的就只有你而已。”
“我……”卢修斯眼中流下泪水,滴落在葵的脸上,他哽咽着,抬头看着前方,“我还能怎么做,我根本没有办法,它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嘿,你可别忘了,这不只是你一个人在战斗,还有梅尔,还有更多更多的人,他们都在等待亲人回来,都在等着这场战争结束。”
葵从口袋里拿出一副卫星电话,她拨打了一串号码,随后将电话递给卢修斯,“也许你该知道,梅尔一直在等你。”
卢修斯颤抖着接过电话,他站起来,小心地把电话放在耳边。
“喂……”
“是……是爸爸!!阿姨告诉我你一定会打电话来的,她让我守着,她说你一定会打电话来的,我一直把电话放在身边,不论做什么,我都没有让它离开过我身边……”那边是梅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稚嫩,而且很激动,中间没有停顿过,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告诉卢修斯。
“干的很好,梅尔,你做的非常好,我……我很高兴……”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右手捂着自己的脸,将哭泣的模样遮挡住,“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梅尔,真的,对不起。”
“别哭了,爸爸……”梅尔的声音也跟随着卢修斯的情绪而变得低落,但她想到了一个可以让卢修斯开心起来的办法,“还记得那首歌吗,你给我唱的那首。”
“当然记得,小鸟先生,小鸟先生,你为什么每天都起那么早?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照镜子?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展翅翱翔?
因为每一只鸟都知道,你是最棒……”卢修斯唱着,他遮住自己的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梅尔也跟着他的声音在唱歌。
“……你的速度比鹰儿要快,你的羽毛比孔雀更漂亮,你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说话就像唱歌一样,所有一切都被你歌声里的快乐所感染,但是扎根在地的大树却问你,为什么你每天总是要离开这里那么久?你知道你的快乐能带给大家幸福。
小鸟先生回答,我必须把快乐带给其他人,这样我才能得到快。但我还是会回来,大树先生,你只需要等待,我就会回来……爸爸,你一定要回来,好吗,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梅尔唱着唱着,她终于忍受不住心里的伤心与害怕,她的哭声就像闪电一般刺中卢修斯的心,他到现在才想起来,梅尔毕竟只是孩子。
“我会回家的,我们一起回家,梅尔,我答应你。”卢修斯说道,但是信号却在这时候中断了。
葵看到卢修斯垂下电话,马上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卫星已经遭到破坏,不过这些活尸绝对没法找到梅尔的具体位置。卢修斯,我需要你保持清醒,只要你不被影响,我们就有胜算。”
“为了梅尔……”卢修斯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看着葵,“我答应帮助你们,但它的力量我无法干涉,所以我现在唯一的做的就是离开这里,但是!”
他加强了语调,“你要保证,一定要打败它,让我和梅尔团聚。”
“我保证。”葵朝着眼前的男人点头。
“谢谢你。”他转过身,再次变成活尸的样子,但这次并不是为了攻击葵,而是赶在玛图洛斯控制他之前离开这里。
“干得好,梅尔。干得好,卢修斯。”葵看着卢修斯离去的身影,她在心里默念道,紧跟着她走到屋子前方,坐在门口台阶上,仰头望着天空,嘴边轻轻吐出一口气。
“作战成功了,格林顿,梅瑞狄斯,斯图尔特,谢谢你们给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