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我开灯吗?”黑暗中夕月已经只能模糊地看清钟自命的剪影了,虽然并不在乎能不能看清钟自命的反应,这点对于钟自命来说也是一样,两人表面的情绪变化完全不能作为谈判用的参考,但是自己在光亮中感觉比黑暗中要舒服得多。
“哦,不,不用。”钟自命摆摆手“你看起来挺亮堂的。”
“原来如此”夕月叹了口气,看来开灯是不可能的了“元素灯在元素灰烬法阵作用下是点不亮的。”
“没办法,毕竟这是二十多年前的建筑了,我们搬进来时觉得可以凑活就没做什么修改,这件屋子也是没人用,只是后来我选择这里作为自习室之后把窗帘的颜色换了一下。”
“伯爵大人喜欢蓝黑色吗?”夕月还记得房间的布局是什么样的。
“啊,非常喜欢”钟自命看向窗帘,笑了一下“瑶华姐头发的颜色,非常漂亮。”
“您的头发也是非常漂亮的蓝黑色呢。”
已经开始寻找外界的支持了吗?
“我吗?”钟自命摇了摇头“我的话不好说,照现在的速度发展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无论是瞳孔还是头发都会向红色发展,最后可能就是火红色的头发了。”
“看起来钟自命伯爵大人对元素觉醒很有信心啊。”
“当然,事实上如果不是奥利维尔大师帮忙的话,现在我已经觉醒完成了。”
“那您为什么要推迟呢?”
“为了好看”钟自命笑着摇了摇头“当然只是玩笑,是因为现在的我还觉醒不了。”
“传闻钟自命伯爵大人一直都带着致命伤,在这样的伤势下,不能去尝试觉醒也可以理解。”
“没错,每晚都会多次体验死亡,然后再用剑士的不屈意志复活,虽然不太方便,但别的不说意志方面成长绝对是很快的,再过段时间也许我就能够同时承受元素觉醒和死亡体验了。”
“为什么不尝试去治好呢?”
“因为我剑士觉醒的时候就已经快死了啊,所以就算治好的话,一旦发动不屈意志还是会回到快死的那个状态。”钟自命毫不介意地解释到“索性就不去治疗了。”
夕月顿时头疼起来,自己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钟自命,就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是钟自命死了的话,自己可就损失太大了。如果非要描述钟自命的价值的话,那么宁可放弃全部贵族也要保留钟自命。但是因为常年在死亡线两侧游走的缘故,钟自命对死亡看得极淡,还需要自己替他把握好这个度,连本人都不知道的度。这么说来也难怪钟自命做出来的计划永远都是冰冷无情地计算,本人都习惯了死亡,又怎么可能对外人的死亡有感觉呢。
夕月顿时想明白了钟自命这个人,仔细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觉得已经可以了就开口问到。
“看起来钟自命伯爵大人还是不肯放弃这次交易呢。”
“当然,按照夕月小姐的说法,如果由您动手清理金色森林酒馆就会显得我们双方已经决裂了,那么回过头来看这次交易,现在这次交易绝对是满城皆知,他们可不会认为这种简单的交易有什么背后的深意,在他们看来这只是钟家的另一场小小的投资而已。如果我们俩就此放弃谈判的话,等于告诉所有人钟家和城主府出现了大裂痕,不管事实怎么样,至少这是他们眼中的事实,那么无疑将开启一场对尼比尔城势力的大洗牌,从头洗到尾。从影响上来看,似乎和我们两方决裂也没什么区别呢。”
“不得不说,您为这次交易上的保险可真多。”
“抱歉,习惯使然,自己也没想过居然会用到。”钟自命随意地坐在沙发上“不过这次交易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嘛。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现在科学教会的学校教学水平如何?”
夕月摇了摇头“绝对不能说是好。”
“没想到您还挺客气,不过您要说还行我就只能认为您是在开玩笑了,从用工率的角度来说,目前钟家下属雇佣的工匠还是以学徒工为主。那些新毕业的学生在我们看来也就是会写字加上会算数,剩下的干什么都不行,每年毕业之后直接雇佣率接近零,也就最顶尖的那几个能够有点用吧,但也是连初级工匠的活都干不好。”钟自命批评起来倒是毫不留情“非要说有什么长处的话,文化方面还行吧,假如我们要招一群贵族的话,前提还是旧贵族。”
“这倒是很符合创立者的初衷,旧贵族们当时想要招募一群能够对新技术有所了解的手下,所以让出土地建立学校。按照他们的设想,最顶尖的那部分是要去自己家里当仆人的,剩下的表现好的可以划到他们下属的产业里当佣工,表现不好的就直接丢掉。贵族家仆嘛,文化表现必须要好,剩下的倒是无所谓了。”夕月站起身走到窗边“他们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会没落的这么快而已。”
“如果是我们接手的话至少可以给他们足够的练手机会,他们要还是抱着想去当贵族家仆的心态,我们就会直接把人撵出去。”
“也许在他们看来贵族的家仆比工匠要好呢?”
“那他们就需要先推翻钟家,再把那些落后的渣滓们举上高台,最后再亲手砍断自己上升的梯子。”钟自命想了想“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毕竟最开始的愚蠢想法就已经证明他们没有脑子了,谁也不敢保证没脑子的人会干出什么来。”
“那些人已经被您打压得够惨的了,您就不要再撒盐了。”
“我们可没动手打压”黑暗中钟自命歪了一下脑袋,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顶多能算是挤压。”
“那么钟自命伯爵大人,我们继续谈判吧,按照您的说法,我们要在晚上8点前得出结论呢。”
“那么细节方面,不知夕月小姐还有什么要强调的吗?”
“伯爵大人,难道您到现在还认为我是来谈细节的吗?”夕月坐在冰冷的阳台上倚靠着窗户,金色的头发枕在玻璃上,明亮的双眼不再睁开“城主大人只是派我过来问一个问题而已。”
“当然,我觉得既然有问题就一定有答案,那么根据我回答的不同也一定会有不同的细节条件,对于已经彻底放弃的我们,城主大人给予的回答是什么。”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回答的,夕月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沉默中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对钟自命的人物建模。如果是已经濒临崩溃的钟自命是不会有这样的回答的,标准的回答方式应该是围绕着自己的放弃来说,然而在他看来自己刚才的拒绝本身也是一种回答,这样从不考虑放弃的思路只属于还处在积极状态的人。现在还处在积极状态,也就意味着刚才钟自命在说谎,不,不应该说是说谎,而应该称其为误导,自己将谈判分为三个阶段,那么钟自命应该是判断出来了这三个阶段,所以第一阶段是战术欺骗,第二阶段是正面对抗,第三阶段,也就是现在,夕月喃喃自语“示敌以弱吗?”
不过还在积极状态的钟自命会犯这样的错误吗?所以,就算认出来了,应该也是陷阱。
夕月樱色的嘴唇不由得露出了微笑的表情,不愧是钟自命伯爵大人,判断的一点错误都没有,只要双方坐到谈判桌前,这次的交易就一定会按照他的设想完成,过程什么的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推过来,本来就无需任何细节的纠缠。但是对方却主动将自己拉到对细节战术的追求上,然后不断给予自己胜利的喜悦,让自己无暇应对他真正的主攻方向,时间限制。只要拖到划定的8点的时间限制,他就赢定了,现在离8点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在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呢,是直接拆穿还是正面迎击呢?
当然不是,这两种继续纠缠下去的选择虽然会再次获得胜利,但都无异于直接认输,自己来此的目的可不是胜利或者失败呢。
夕月想了一会发现了钟自命在言语细节间无意暴露了他一直想要隐瞒的真相,然后迅速地制定好了计划,速度快到钟自命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什么时候才会感觉到绝望的痛苦?
当然是在胜利的面前摔倒时感觉到的绝望的痛苦才最为痛彻心扉。
而现在已经握到了全部胜利卡牌的夕月不动声色地踩了进去。
就当陪人聊天好了,反正钟自命也会让自己赢的,自己还从未体验过这样被人照顾的感觉呢。
时间很快就到了8点钟,随着8声钟声的敲响,钟自命一扫之前的萎靡,双眼也变得明亮。
“因为现在就要给下面的人回答到底要不要关闭生产法阵了,能请您告诉我,我们之间的交易该如何进行吗?”
“啊,说到交易我突然有个问题”夕月不动声色地拔出了准备已久的最后一把长剑“在这种还未开始检查情况下,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必须要以协商手段来停止完好的生产法阵,而不是强行停止有人故意破坏之后变质了的法阵呢?”
如果没有直接的理由就强行停止了正常的生产活动,当然赔偿必不可少,但是如果是法阵本身出了问题导致生产根本就无法正常继续进行下去,那么停止后加以维护也是应该的,完全不需要别的理由。开口后的夕月在黑暗中无法看清钟自命的表情,不过想来他的表情应该是略显疑惑的,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您说什么?”
今天白天生产还在继续,也就是至少白天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生产还正常,考虑到钟家开始准备这次交易的时间要比实际提出委托还要早,也就是说钟家这三人绝对已经发现了生产本身的不正常,而且这一点所有其他的人包括其他贵族们都还没发现,那么问题的原因出在哪呢?钟家的特殊点在哪呢?
夕月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慢慢地向钟自命走过去,明明元素灰烬法阵还在发挥着作用,她那空灵的声音却依旧让钟自命产生了强烈的眩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的三叔,钟守心伯爵大人,在昨天晚上的实验中发现了冶炼好的金属受到了混沌元素的侵蚀。所以,城主府对交易的回答是,所有生产法阵因为出现了混沌侵蚀属性的变化,所以必须全部立即停止,接受检修。”
如果考虑到地狱大陆所有有关的传闻,那么混沌元素就是最有可能的,然后没有被人发现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冶金行业的检测自然不会去额外考虑金属本身会不会带上放射性。
“什么?”钟自命强按着额头想要控制住突如其来的眩晕,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黑暗中略带金色的剪影。“我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
“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去检查一下,看看我说的到底是如何。”
两人坚定的目光对视了片刻,然后钟自命犹豫了,心脏处的痛苦爆发开来,在他眼神中一直闪耀着的光芒就这样逐渐黯淡了下去,仿佛一根在风中燃烧殆尽的蜡烛,亦或者说落在蜘蛛网上挣扎到无力的蝴蝶,秋风中努力伸向天空却无力地飘落的枯叶。他第一次在面对别人时产生由内而外的绝望感,无力间就这样闭上眼睛退缩了,整个人向后缩在沙发里仿佛一团球。
“对不起,是我的错”失去了全部锋芒的钟自命头也不抬,闷声地强压着语气“您赢了。”
黑暗中看不清钟自命第一次显得弱小的身影,却能听清他无声的哭泣,夕月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无论才能怎么样,性格上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无声地她走到钟自命的身边,单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能够感受到对方在衣服下微微地颤抖,此刻只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够给无助的他以些许温暖吧。
“钟自命伯爵大人,未经您的允许碰触您的身体还希望您不要介意,我虽然只是一名女仆,但却一直以城主大人的情人为目标而努力着,所以虽然观察角度不同,但也不断想要贴近城主大人的立场,只是接下来也许会有些许冒犯还请您直接指出来就好。”
“嗯。”
“伯爵大人,您一直说您不在乎冒犯,但是在我看来这只能说明您不在乎礼节,而不是不在乎冒犯,以我对您的观察和了解,您在乎的只有一件事,自己的才能,为了它连生死都无所谓的绝对的珍惜感,这种感觉已经可以称其为信仰了吧。您一直坚信自己是不败的,然而今天您却完完全全地败在了我的面前,相信您也体验到了一种全新的,应该说是对您而言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无力感,那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办法的拯救自己的,看不见前路的绝望感,相信很不好受吧。
但是,您要知道,这种感觉您曾经数百次,数千次的给予别人,那些被钟家也就是被您逼死的失去一切的农民家庭,那些拒绝了直接向您投降的但最终却发现只能自杀的贵族们,那些人所感受到的也和您现在是一样的,这样的无力感,所有一切所做一切都毫无意义,没有任何希望,看不见前路,只能用死亡来逃避现实的,绝对的绝望感,肯定很不好受吧。”
“对不起,夕月小姐,我想稍微…去下厕所。”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钟自命强撑着沙发站起来。
“没关系,我会在这里等您回来的,无论到什么时候,伯爵大人。”夕月拉起裙角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女仆礼。“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