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去衙门大门口听审的街坊溜溜达达地走回来，三三两两的钻进茶楼酒肆，一搭一和的说道起郑家惨案的前因后果，讲得又惨又悬，甚至有人说是郑家养的猫成了精，帮官府破的案。
而那只神乎其神的猫这会儿正懒洋洋地趴在药铺二楼的窗台上，舔着爪子，听着街上吵吵嚷嚷的动静动了动耳朵，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
宋铮将犯人王家夫妇收押大牢，得了空就风尘仆仆地带着叽里咕噜乱叫的肚子赶去药铺蹭晌午饭。
宋来音这会儿正跟李婶儿家的胖小跑到学堂蹭故事听，宋铮没见着闺女，倒被前堂的言归宁抓了壮丁，一脚踹到后院，帮着晒药碾药去了。
宋铮跟头把式地站稳，掸了掸刚从地上蹭了一番的衣角，抬眼便见着摆了满院的草药，正在灶台前做饭的杨不留，以及同样被抓了壮丁的肃王殿下和岳小将军。
锅边溢出的水汽把杨不留包裹在一团白雾里。她举起锅铲跟宋铮打了声招呼，“师哥，郑家案子审完啦？”
“完了，俩人供认不讳。”宋铮扯吧扯吧袖子，撂下刀扎进药堆里，“怎么今儿想起晒药？”
“之前连着下雨，草药有点儿受潮，今天阳光好，师父就趁机抓苦力来帮他晒药。”
“早知道要干活我就不来蹭饭了……”宋铮的目光落在诸允爅和岳无衣身上，不情不愿的躬身施礼，先为昨天夜里抓捕王家夫妇一事致以谢意，而后撩起衣服坐到井边，这才注意到岳无衣脸上浅浅的抓痕，问道：“岳小将军这脸上是……”
“郑家那只猫挠的。”诸允爅扔开手里的药碾子，跳起来活动活动酸疼的胳膊腿儿，“那猫身上的花纹都是沾着的血，早上无衣替它洗了小半个时辰。”
宋铮闻言满院子寻了一圈，没瞧见猫，便问道：“猫呢？”
“这猫不粘人，应该是自己跑到哪儿晒太阳去了。”岳无衣抬起手臂，轻轻碰了碰脸颊上的抓痕，叹了口气，“不过这猫也是神，原本这两天一直跟着王家的人跑，看见杀害它家人的凶手被抓，它竟然就真的不跟了。”
杨不留放下锅铲，抬头看见那只猫不知什么时候又跳到了开向后院的这扇窗前，正睥睨着院子里这几个忙前忙后的人，端着一副高贵的姿态。
杨不留在锅里添水炖汤，转身拿腰间塞的抹布擦了擦手，走到仨人旁边，低头检查了一下诸允爅碾好的药材，转而便听见岳无衣好奇问道：“宋捕头，这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呀？而且好像杀人的就是王大嫂一个人？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诸允爅跟杨不留也同时抬头看向宋铮，瞧得他生出些官爷的小威风，清了清嗓子，拿起腔调回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前段日子闹瘟疫，王大哥偷偷进了些便宜的猪肉，推着车到城西城北偏僻的地方卖，可谁知道这里面掺了死猪肉，有人吃了猪肉染上瘟疫去世，吓得他躲回城南，好些天不敢出门。郑家老太太不知怎的知道了他卖坏肉的事儿，威胁他们夫妇二人，若是再耍赖要钱就把他们卖能吃死人的肉的事儿上报到官府。王大嫂这才夜里去郑家拜访，想要讲情商量，借些银子老老实实做买卖，可郑家老太太不肯，她便一怒之下砍了人。”
诸允爅忽而记起他胡诌乱侃时黄捕快提过一嘴的城西张老板，“吃了猪肉得瘟疫去世的，是不是城西的张老板？”
“是啊是啊，肃王殿下怎么知道？张老板也是死的憋屈，闹灾时施粥，想着自己省一些，就图便宜买了王家的肉，结果死因还叫人传得乱七八糟的……唉。”
岳无衣挠了挠脑袋又问道：“可王大嫂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杨不留若有所思，想起昨晚岳无衣抓她时似乎并不轻松，方道：“大抵是做杀猪卖肉的生意练出来的力气。王大哥酗酒，四肢震颤，很难担负重物，家中的活计应该都是王大嫂一人承担的，所以挥动砍刀，于她而言并不困难。”
宋铮点头认同，继而说道：“王大嫂还说她一时冲动杀了人，手足无措之时想起了梁家的案子，这才把郑家的金银财物能换钱的东西归拢收起，趁着刚刚五更的时候推着肉摊车一遭运回家，埋在地里藏起来。”
诸允爅眉梢一挑，讽道：“一时冲动？一时冲动带着把杀猪刀去郑家？”
宋铮一拍诸允爅的大腿，激动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的嘛！而且咱知府大人问她为什么连外甥女也不放过，你猜她怎么说？”
仨人齐问道：“怎么说？”
“她说郑家害她过不得安稳日子，流着郑家血的人都该死。”
满院寂静。没人知道那位看起来贤惠隐忍的女子为何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语言。
窗口的猫轻哼出了声。
宋铮长叹道，“后来王大嫂情绪失去控制被压下去，王大哥这才把一切都告诉我们。王大嫂家中亲人在她出嫁之后相继离世，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王大哥身上。可王大哥生意失败，她又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再也不能生育，此时又闹出了他妹妹受辱有孕一事……她发了疯的嫉妒和憎恨，嫉妒别的女人有做母亲的权利，憎恨他妹妹即将带给她家族的耻辱。所以她逼死了那个最无辜的姑娘，以此威胁着郑家，企图换回富足的生活。然而没想到，好不容易快要平复的一切因为做了害死人的买卖被彻底打破。她疯了，疯到想用杀人解决所有的问题。王大哥见了惨死的外甥女，痛苦至极却不敢到官府坦言王大嫂和他的罪行，便想逼她杀了自己，换取彼此的解脱，结果，你们救了他一命。”
灶台里的火苗疯狂的舔着锅底，锅里的水汽挣扎这钻到锅外嘶喊着救命。
杨不留默默地走到灶台前，撤掉一半的柴火。
“不管怎么说，杀人是事实。”诸允爅一挥手，“赵谦来如何定罪？”
“王大嫂蓄意谋杀，报囚立斩；王大哥协助官府抓捕贩卖死猪的奸商，收押大牢，听候处置。”
岳无衣咋舌慨叹。
郑家一案就此画下句点，郑家在外当兵的儿子赶回来也只能对着几具冰凉的尸身独自流泪悼念。
诸允爅忽而问道：“那郑家儿媳腹中的孩子是……？”
宋铮帮着往药碾子里扔草药的手稍微一顿，可惜道：“前阵子郑泉媳妇儿去军营看过郑泉……家里老太太会把脉，没叫过大夫，所以没人知道此事，郑泉也是刚收到他媳妇儿寄给他报喜的书信。”
诸允爅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摆弄手里的药碾子。岳无衣在草药堆里待得无聊，转而跑到二楼窗台底下对着那只猫张手招唤。
那猫倒是很给面子，轻轻一跃，四脚的肉球一个不落地蹬在岳无衣的脸上，蹬得少年郎一个跟头“哐当”倒地，而后轻蔑地回头瞥了一眼，竖起尾巴高傲地走了开去。
杨不留拿着一锅铲的烧排骨举到三个老爷们儿中间让他们尝尝软硬，见这仨人三双手都沾着灰，索性一人捡了一块儿递到嘴边，等着他们含含糊糊地称赞。
杨不留笑眯眯地看着岳无衣拿着啃干净的骨头跑去逗猫，转而回头问道：“诶对了师哥，昨天晚上你去梁秀才家，有没有什么进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