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正是踏青好时节,公子们呼朋引伴,赏景赋诗,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经意间瞥一眼路过的小娘子们。
他们不会注意到,凉亭柱下石墩边上,有一只小虫也如他们一样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却是那游学的地牯牛,在心里点评起才子们的诗词文章,可惜语言不通,只能独乐乐了。
那能赋诗写文的都是十四五岁以上参加举业的学子,玩得甚是雅致。可偏偏有人打破了此时的和谐气氛,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华服小童,身后跟着大群仆从,正飞奔而来。
小童高声呼喊:“大哥,雪团欺负我的喜宝,你帮我去教训它!”
一进凉亭,小童从身后仆役手里接过一只鸟笼,推到一名学子面前:“你看,喜宝被抓掉毛了!”
学子无奈苦笑,这鸟好好的根本看不出受伤,不过小童手里确实捏着一根汗水沾湿的天蓝色羽毛。鸟儿那么多毛,掉一根有什么要紧!
不过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喜宝是小弟的宝贝,小弟是爹的宝贝,而那猫儿雪团是表妹的宝贝,表妹又是先生的宝贝,都惹不起啊!
只好装模作样问那笼中鸟:“喜宝,可曾受伤?”
那笼中是一只翅膀和脖颈有一圈天蓝色羽毛,并拖着几根长长天蓝色尾羽,体长约半尺的白色鸟儿,听见问话张嘴答道:“算不得受伤,掉根毛而已。”
“喔,这样就好,小弟,你看喜宝没伤着,雪团和它是闹着玩呢。鸟儿玩耍时掉一点羽毛就和我们梳头时要掉头发一样的,不是受伤。”
“真的吗?”小童半信半疑,转过头问鸟儿:“喜宝,你真的没受伤吗?”
“当然啦,我这么聪明,那只蠢猫怎么伤得到我!”鸟儿昂着头,很是不屑的答道。
“那你出来陪我玩。”小童见鸟儿真的没受伤,倒也没再说去找雪团算账了。
鸟笼本就没关,鸟儿飞出来落在小童手上,转着脑袋打量凉亭里的学子们。
“这就是逗趣鸟啊?真漂亮!”一名学子惊呼道。
“你们这些肤浅的人呐,竟然只看到爷漂亮,都没看到爷是最聪明的鸟吗!”喜宝很不满意人们忽视他引以为豪的高智商。
学子们当然不会和一只无礼的鸟儿计较,反而是围过来逗它说话。
逗趣鸟能口吐人言,有堪比七八岁小孩的智商,逗它说话比逗小孩更好玩,所以叫做逗趣鸟。这种鸟很难得,只有达官贵人才养的起。
一群人和一只鸟闹了半天,喜宝高冷范的转身,表示爷不想和你们这帮傻逼说话了。自己踱着步子在凉亭围栏上转悠看风景。
咦,那是什么?一只食物在摇头晃脑,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游学的地牯牛见学子们不作诗了,摇头叹道:“果然是少年心性爱玩闹啊,辜负如此美景好春光!我还是换个地方游历吧。”伸伸腿正要起身,嗯?怎么天阴了?
然后,游学的地牯牛就没有然后了……
转眼一年过去,夏国丞相府后花园里,小童抱着个精致的鸟笼,不时抬手抹抹眼泪,哽咽道:“喜宝,以后你就住在你最喜欢的桂花树下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早有仆从在树下挖了个浅坑,小童恋恋不舍的看着笼中已无气息的鸟儿,喜宝早已不复往日光鲜模样,一身白羽掉了一半多,裸露的肌肤已溃烂成了烂泥。
小童把鸟笼装进木箱,放进坑里,仆从堆好土,一行人缓缓离去。
最初几月,小童还是会念叨他得了怪病死去的喜宝,渐渐的有了新玩具就慢慢淡忘了。
又是一年时间,埋在桂花树下的喜宝彻底烂成了一滩稀泥巴。忽有一日,这滩稀泥巴动了,一阵抖动居然变成了一只逗趣鸟,正是喜宝的样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黑咕隆咚的。”喜宝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嚷道:“天杀的,居然把爷埋了!等爷出去不啄死你!”
这笼子套箱子的豪华棺材怎么打开呢?喜宝晃晃脑袋想到了办法。从敞开的笼门伸出头,逮着一处箱子的缝隙处使劲啄,弄了半天终于啄出小手指大小的洞。
哈哈,成了,喜宝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小虫子,正是立志游学的地牯牛,通过箱子上的小洞,一路钻土爬出了地面。
呼~,爷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了,环顾四周,哦,是在后花园。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小屁孩呢?
可是,看了之后呢,作为一只有学问有见识有追求的嗯嗯嗯……泥巴或者地牯牛或者逗趣鸟,我怎能继续安于做一个卖笑为生的宠物呢?
所以看望旧主之后,我要继续游学,而且现在可以飞了,更方便啊!
两年后,夏国很多读书人都听说过一只学识渊博的逗趣鸟,它一路游学,经过每家书院都要站在讲堂的窗台上蹭课,还踊跃发言,每每提问能把老师问得张口结舌。
若是有学子向它提问,它都能耐心解答,因此很受学生们欢迎,而且凭借着扎实的学问获得了同学们的尊敬,甚至有学生称它为“喜先生”。
有君子之风的老师也欢迎它听课提问,若是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正好一起探讨。当然也有一些心不是那么宽的老师对它恨得牙痒痒,但绝不敢表现出来。
学问比不上一只鸟已经够丢人了,要是人品再比不上就没法在文人圈子里混了!
喜先生觉得生活从来没有这么滋润过,作为一只有身份有品味的鸟,它早已不用自己捉虫吃。学生们孝敬的各式糕点果仁,撑破肚子也吃不完。每天在书院蹭课,还顺便为人解惑,收获一大片崇拜的眼神,喜先生的尾巴一直翘着就没放下来过。
然而老天似乎看不过它过得太滋润,又或许要降个大任什么的先要苦一苦,反正喜先生倒了个霉。
这天它离开书院飞往另一个神往已久的书院,半路上累了,便蹲在一根树枝上打个盹。
啊的一声惨叫,喜先生从树上一头栽下,张开翅膀左翅传来钻心疼痛,骨头断了,上面还插着一支箭羽。
“哪个要死的!哎呦,痛死爷啦!”喜先生飞不起来了,趴在地上抬头看,两个壮实的汉子正打量它。
“这,这是逗趣鸟吧?”年长一点的汉子惊呼道。
“逗趣鸟?就是会说话的逗趣鸟?这得多少钱啊,天哪哥,咱发大财了!”年轻的弟弟说完赶紧捂住嘴转头瞄了一圈,确定四周没人才小声问道:“哥,真的是逗趣鸟吗?你确定吗?”
“往年进城做工时远远的瞧见过一次,看这颜色像是,听它说话应该就是了。别的鸟就算说话也只能跟着说点简单的,其实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像这只,就和人说话一样。”
早知道就不说话了,哎呀,不说也不行,要是他们把爷当成普通的鸟儿炖汤吃了怎么办!知道爷是顶顶值钱的逗趣鸟,起码小命是保住了。
弟弟说道:“它这伤怎么办?这样伤着恐怕要折了价。”
“死不了就行,出的起钱的买家不缺给它治伤的钱。今天不打猎了,现在就回去,明天一早去城里卖了。”
“哎呀,不要等到明天呀,痛死爷了,往东二十里有个鹿鸣山,山上鹿鸣书院里有的是有钱公子哥,一定能卖个好价,好早点给我治伤。”喜先生一听要拖到明天就着急了。
它以鸟的形态伤了翅膀,就算变回泥巴,下次再变鸟,翅膀还是伤的,哪怕变成地牯牛呢,也是瘸腿的地牯牛。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伤治好,若是能哄得这两人去书院,好歹同学一场,那些少年们肯定会解救爷的吧!
“哼,你的主人就在那个什么书院吧,别当我们好耍,你主人见我们伤了你,还会给钱?要我们赔钱还差不多。”
“对呀,哥,咱别在县城里卖了,离那个书院太近。咱去上河县,那里有码头,那地界没人认识我们,把他卖给过路的商人,就不怕它的主人来找麻烦了。”
“嗯,有道理,能养得起逗趣鸟的人,咱可惹不起。”
两人给喜先生草草绑了伤口,疼得喜先生哭爹喊娘却毫无办法,任由他们拎着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