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向门吏出示了身份信物后,入了官驿院中,却见院内唯有一小厮在持帚打扫,除此以外再无旁人,不禁心下生疑,当即将他唤来问道:“你家周管事何在?”
那小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反问道:“您便是幽州特使安将军吧?”
安禄山闻言一惊:“你曾见过本将?”
那小厮却摇了摇头,道:“不曾,小人与将军素未谋面,但我馆今日便只接待了将军您一位客人,适才小人听闻院外那位军爷像是迎人地动静,便知您便是安将军了。”
“你这小厮倒也机灵的很,那你家主人呢?”
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安禄山见眼前这个扫地小厮竟都颇有见识,更加好奇起那周管事究竟是何方神圣。
谁知那小厮却摇了摇头道:“我家周管事适才领人出去了,眼下馆中只有小的一人留守,管事并未告知小人他要去往何处,只吩咐小人,安将军若是到了,便伺候您先住下,事后他自会来拜访您。”
“哦?”安禄山闻言心下沉吟道:“此人如此故弄玄虚,知我到了,他却走了,莫非确如文贞所言,对我有所图谋?”
“安将军,您的房间便在那边,里面那位娘娘已经歇下了,这房间是我馆专供三品以上要员起居的要间。”
这时那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朝东指了个方向,官驿四面环廊,廊下便是一个个房间,按来人身份不同,所配用的房间大小有所不同,这一点各地官驿大致相仿。
话音一落,那小厮便欲引安禄山前往,安禄山看了一眼他所指地房间后却道:“不必了,你继续扫你的地吧。”
说罢他兀自来到那房门前,却不着急进去,心想:“这儿四处透露着古怪,我还是小心为妙。”
当下他敲了敲房门,听闻里面传来秦悦容之声:“是安将军到了么?”
听到她的声音,安禄山心下稍安,径直推门而入,正打算为其开门的秦悦容立即退到一旁,安禄山反手阖上房门,四处打量了一下,见这房间甚是宽敞,诸般摆设一应俱全,一张大床铺的是软绸花缎,却是舒适,是以心想:“那令兵与这院中小厮倒是没有坑骗我,这却是大员起居的要间。”
“安将军,您既然想直接进来,又何必敲门呢?”
安禄山欺诈成性,随意编排道:“适才我在路上遇到两个闲杂人,耽搁了不少时间,眼下方到此地,怕寻错房,是以先探上一探。”
说罢,他望了一眼神色疲惫的秦悦容,又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你若乏了,便早些歇息吧,我忙完正事,你再带我四处好好瞧一瞧你这故乡。”
此话一出,秦悦容心下略感诧异,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足足数十日行程,精力旺盛地安禄山对她自然没少动手动脚,不曾想到了长安,他似乎反倒克制了起来。
“好,那多谢将军体贴了。”
自被迫随安禄山上路以来,数十日朝夕相处令秦悦容逐渐了解了性情多变地安禄山,在面对安禄山时,她不在像起初那样乏力。
眼下她已知道对付这个狡诈胡人的最有效地办法便是不管己身悲也好,喜也罢,都不能透露一丝情绪,因为她发现安禄山极其善于察言观色,一个不满的语气,甚至是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其敏锐察觉到。
与这样一个欲足不满,且善于掌控他人情绪的狡诈胡人相处,自是一种漫长的煎熬,旁人在他眼中无不是赤裸裸地,而他在旁人眼中却是一团雾,一团看不清,摸不着的雾。
是以秦悦容不理会在屋里四处巡视地安禄山,兀自褪去鞋袜,躺在床上假寐,屋里燃烧正旺地暖炉,噼里啪啦作响,伴随着安禄山的脚步声,秦悦容心绪万千。
她至今不知安禄山来长安所为何事,他从未向她提起过此事,路上他与安文贞又多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是以更不可能得知半分消息。
而秦悦容也从未主动过问过此事,因为她本就不情愿来,实际上也并不关心安禄山此行目的何在,眼下她只盼着安禄山尽快完成他的目的,这样便能尽快离开长安这个令她百感交集的故地。
旁人对此自会大感奇怪,想她沦落幽州后,受尽百般凌辱,此次得以回乡,竟不念着多留几日得以残喘,反而盼着尽快离开,重返人间炼狱?
殊不知对秦悦容而言,偌大长安,有一些人她再也不愿相见,也再也不敢相见,她唯恐那些心底之人见到她如今这幅模样。
如此胡思乱想间,枕压着如瀑青丝沉沉睡去。
……
世间恩怨纠葛本就难以名状,暂且不提。
却说午间左相府外,孤身一人打道回府地张禹昂竟在家门外遥见一久未谋面地老熟人,只见那人在相府前来回走动,显是急躁不安。
“周馆主,何故在此?”
张宇昂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当即出声呼唤,那周馆主循音望去,见得是他,竟面现大喜神色,速步上前道:“哎呀,张世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见其果然是来寻他的,张禹昂忙道:“周馆主寻在下有何要事?”
“我见到秦家长女了。”
此话一出,张禹昂先是一怔,而后惊觉道:“你说谁!?”
“还能有谁,正是世子您心心念念的那位被配发幽州地秦氏小姐呀!”
“悦容!”
刹那间张禹昂心口猛跳,极力压抑道:“她……她在哪儿?”
“眼下正在周某馆内下榻,但……”
不料他话未说完,张禹昂便拉扯着他道:“快带我去!”
话音一落,张禹昂不由纷说径直拽着他前行,走出几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口中喃喃自语道:“太慢了……太慢了,你有马么?来人啊!备马!备马!”
周馆主见他面色潮红,状如疯魔,显是已然激动地无法自已,竟口不择言起来,连忙挣脱开来,道:“张世子!您勿要慌张,秦小姐她身处我馆,一时片刻去不了别处,只是她并非孤身一人,她身旁还有一位幽州特使,这会儿想必也到了,您万万不可如此莽撞啊!”
他生怕张宇昂如先前一般将他打断,是以一口气急忙说完,可不料张宇昂却像是浑然没有听到一般,兀自说道:“我管他是谁!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见他作势独行,周馆主连忙将他阻拦住,道:“张世子,您冷静一些!秦小姐她并未认出周某来,据那传报令兵来言,她是那幽州特使的婢女,周某眼下亦无法十分肯定此女便是秦小姐,倘若不是,您开罪的起幽州使君张守硅,周某可开罪不起呀!”
“况且就您现在这幅模样去了,就算她真的是秦小姐,您也必然会与那特使起冲突,届时您又置下官于何地啊!?”
“张守硅……”
本已激动至极,浑然不顾一切地张禹昂听到这个名字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张守硅是何许人也,封疆大吏,放眼庙堂内外,除自己的祖父张九龄与屈指可数的几人外,再无能与其相较者。
张禹昂为宰相长孙,自然对张守硅这种有数的大吏知之甚详,望了一眼冒险前来传信的周馆主后,只好极力平复心境,问道:“那这位幽州特使是何许人也?”
“此人姓安,名禄山,据闻是个胡人,代幽州张相公赴京述职而来。”
“姓安?”
“莫非是他们!”
张禹昂猛然想起了不久前在平康坊巷子内自称安某地带刀胡人来。
“是了,定然是他们!”
张禹昂念及此处,立即问道:“周馆主,这安禄山是不是生得人高马大,绿眼虎眸,腰间还带着一柄吞金宝刀!?”
周馆主闻言不禁皱了眉头道:“下官急于来向世子传报,还未能与那安特使相见,期间得闻贵府下人说您不在府上,我又派人四处寻您,眼下我馆只留有一门吏与一小厮主事。”
“莫非世子识得这位安特使?”
“如所料不错,大抵是他们无疑,适先我只道自己是思念成疾,晃眼识错了人,不曾想果然是悦容!”
张禹昂在此喃喃自语,周馆主自是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只以为他还在激动恍惚,当下近身道:“世子你毋需心急,周某已有一计,待会儿我先行入馆,将那安特使引往别处,您再去与那位小姐相见。”
“倘若此女果真是秦小姐,那世子可见机行事,倘若不是,世子切勿多作纠缠,便说是认错了人,寻错了房,尽快离去!”
“好,便依你说的做!”
“天下绝无如此巧合之事,定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