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军棍是什么概念,后世人对此大抵并不敏感,杖刑在故时属重刑一类,军法掷杖碗口粗细,两棍下去管教人皮开肉绽,体弱者挨不到十棍便会一命呜呼,哪怕强健者二十棍挨完,落得残疾乃至于瘫痪也大有人在。
绕是崒干经年戎马,肌肉精干,身体结实,却生的削瘦,没有几两肉缓冲那来势汹汹地军棍处置,起初几棍他倒也硬气,竟一声不吭,只连连闷哼,落到十下时,却再也忍耐不住,惨呼一声,昏迷过去。
他虽晕厥,棍却不停,连连挥舞。
安禄山此刻便候在军法处外,耳闻刑堂内忽然没了动静,心下一紧,忙向立在门口的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那侍卫不知是收了他何等好处,竟跑入刑堂内向正在行刑的棍手附耳低吟几句,棍手便收势不再执刑,此时尚有五棍未打。
那侍卫则又一路小跑饶进后堂,此刻这儿正坐着一名身着皂服地中年男子,似是此间管事,见这男子正伏在案前小憩,侍卫上前道:“大人,门外那位将军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男子只是假寐,听闻此话便睁开了眼睛,那侍卫见状则从衣袖中摸出两锭浑银悄悄塞到男子手中,男子略一掂量后收起,道:“同殿为臣,日后还要相见,既然已经领刑了,就放人罢。”
侍卫领命而出,回到刑堂外,对安禄山道:“安将军,刑罚已毕,您尽快带崒干将军回去疗伤吧。”
“多谢!”
见银子没有白花,安禄山急忙进堂将尚处昏迷的崒干背在身上,出堂翻身上马,片刻不停驶离,转眼没了踪影,他自然是着急为崒干寻医去了,这伤势若是耽误片刻,崒干两腿难保!
……
这边安崒二兄弟乐极生悲,有功未能领赏反而落得狼狈下场不提。
使君府内心力交瘁的张守硅却在望着一张地图愁眉不展,这张地图上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幽州北邻奚与契丹二国,西接吐蕃与突厥各部,如今与吐蕃大部相邻的陇右守军虽然分担了大部分来自吐蕃的压力,但幽州依然是四战之地。
“知白啊,你瞧这地图上的幽州军势像不像一只羊腿,这些顽胡野人之国又似不似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恶狼呀?”
自晌午安柳等人前来闹事起便一直陪伴于此的裴喜卿闻言,望了一眼那张地图却摇头道:“知白不谙军事。”
“是啊,你是不谙军事,眼下我多想请柳先生来为我出出主意,可他自与我那义子为敌以来,行事愈来愈出格了。”
边说着他将视线从地图上挪了开去,疲惫的揉了揉眼睛道:“他们这些人如此胡闹,又让我怎生安心上京述职?”
“主公,您还在想晌午之事?”
“不想能行吗,这二人相争,照你先前的意见,我们两不相帮,可眼下他们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又该如何是好?”
“是知白低估了柳先生执拗之心,知白认罪。”
“罢了,本将眼下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也只剩你裴知白了,你若再领罪,本将身侧再无知己之人了。”
听他说的真切,裴喜卿也大为感动,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当下不禁说道:“知白愿为主公分忧,知白尚有一计,但只怕如先前一般自作聪明,不敢直言。”
张守硅闻言欣喜道:“你但讲无妨。”
“今日晌午之事,固然出乎知白预料,但那各让一步的结果也不见得是坏事,一方面柳先生得其所愿,虽然这个结局对他而言差强人意,令他尤感不足,但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大动干戈。”
“另一方面也挫了一下安将军与崒干将军的锐气,二人自建功立业以来顺风顺水,想他二人短短两年功夫从一丁兵跻身将军行伍,太过顺利了反是坏事,哪怕其未生反骨,亦有傲心。”
“骄兵必败。”
“你说的有理。”张守硅边听边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双方各有得失,各自偃旗息鼓,暂且平息。”
张守硅闻言,又摇头道:“只是暂且平息罢了,假以时日,柳先生必还会伺机寻事,何况崒干与安禄山虽熟谙弓马,却留有草原陋习,尤其是那崒干贪功好利,遭此一劫固然会有所收敛,但难保不会再有疏漏,一旦出事,我那义子又岂会善罢甘休?”
“是,主公说得对极,我观安将军为人倒也有几分沉稳,崒干却属冒进之徒,而这二人眼下却是手足一体,荣辱与共,折了崒干如折安将军无异,所以要想个办法分开他们。”
“分开他们?”
张守硅闻言一怔,随即疑惑道:“那照你的意思是?”
“调虎离山!”
“何解?”
“主公不日便要往长安面圣述职,但这述职一事大可不必主公亲去,照旧例,边将如有重要军务,可遣一名部下代为述职,主公原本既有为安将军谋一前程之心,何不让他代您前往长安,这一来一往少说也得数月功夫。”
“凭这数月功夫,知白方可去说服柳先生,予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然眼下这二人纠缠不休,知白安抚哪一方,都会引起另一方猜疑。”
“说服他?”张守硅闻言暗自沉吟片刻,道:“你有几分把握?”
“柳先生纵使聪明绝顶,知白亦有八分把握。”
“这也足够了,只需教他们莫再生事端便好。”张守硅轻微颌首。
可话音一落,他又想起一事,皱眉说道:“可此次是吾皇亲召,我若不去,改由安禄山去,他一胡儿,倘若一时失言,又如何是好?”
“主公怕是忘了,依照旧例,安禄山是绝难见到陛下的,照他身份只能去寻当朝宰相张九龄,张相公与您是旧交,您大可修书一封,信中举荐一二,如此一来一石二鸟,即圆了您提拔之心,又销了这幽州内斗之患。”
“是了,我倒是忘了此节了。”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百事缠身,不得闲暇的张守硅却是忘了这些细枝末节,这边将述职自有一套规矩,主帅亲去,自然是天子亲见,而遣人代往,却只能统一将各方要事上奏于宰相府。
“子寿兄与我多年未见,不知他还认不认我这个老朋友。”
当朝宰相张九龄出身于岭南一偏僻小县,入仕进京后因一口广州方言鲜有人懂,久未得重用,多年后方得时为太子的李隆基赏识录用,玄宗登基后,他又与时宰姚崇政见相左,时有冲突,官道不可谓不坎坷,近几年方拜得相位,位列首宰,乃百官之首。
张守硅与其相识较早,那时二人官职品级皆不算高,出身行伍的他却很是羡慕佩服才华横溢地张九龄,二人虽交流困难,却有一共同欣赏之人,那人便是陈子昂,故此结交,经年已久。
念及此处,张守硅望了一眼那张犬牙交错的地图,心想:“此人若念旧情,当会卖我几分薄面,圆我心意。”
此念一落,他方对裴喜卿道:“兹事体大,容本将细思一夜,知白你伴我一整日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话虽如此,他心下显是已有决定。
裴喜卿见状不再多言,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