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金花送回去后，秀蔓就一直坐在廊下的藤椅上发呆。
几个学生走了过来，可能也感觉到了老师情绪有些低落，所以只是喊了句“江老师”，就远远地站在那儿。
“有事吗？”秀蔓从藤椅上起来，走过去摸摸他们的头问。
孩子们都摇摇头，“看你在这儿我们就过来看看，老师你别担心了，金花不是回来了么。”
“是啊，”秀蔓笑了笑，这些孩子居然还知道宽慰她，真是懂事。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说几句话，然后你们再去写作业。”
孩子们依言坐下，秀蔓挨个问了问他们都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有的说春节时刚见过，有的说爸妈在南方打工，回不来，已经一两年没见了。
“希望他们回来，希望天天能见到他们吗？”秀蔓问。
“当然希望啊，可是他们得出去打工挣钱呀！”
“如果他们能天天在家里，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说着。
“那如果他们很凶，脾气不好，天天回来管着你们，甚至不听话还要打，你们也愿意吗？”秀蔓问。
“愿意！”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其实我爸妈也不愿意在外面打工，我妈妈在厂里工作，一个月挣三四千块钱，她说如果能回来一个月挣一千块钱她也愿意，可是村里没地方挣钱。”一个孩子幽幽地说。
“是吗？回来挣少一点也愿意是吗？哪儿好也不如家好啊！”秀蔓喃喃地说，“好了，你们去写作业吧！”
目送孩子们进屋后，秀蔓就一直坐在廊下发呆。
“起风了，回屋去吧。”天色已晚，杨恕走过来对秀蔓说，“你都已经坐了一下午了。”
秀蔓默默地起身跟他回到屋里，在沙发坐下，汤圆儿也听话地趴在她脚边。
杨恕利索地把饭菜摆好：“过来吃饭。”
秀蔓走过去，饭菜很丰盛，可能是杨恕知道她心情不好吧，特意地做了两个她喜欢吃的菜。
看她依然情绪不高，杨恕问：“难受了？”
秀蔓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还是觉得想倾诉，忍不住说：“我们班除了一位学生他爸爸身体不好，妈妈在家照顾以外，其他孩子父母无一例外都在外头打工，其中有三个孩子是单亲家庭。在学校，单亲家庭的孩子很好认，要么自卑、内向、不爱说话，要么就脾气暴躁，不好接触。”
“村里的这些学生父母常年不在身边，一年只能见个两三次，有的时候甚至一年也见不到一次。有的孩子父母打工不在一处，时间久了就离婚了。离婚大多是女方提出来的，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穷，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谁都需要心里有一个寄托，都需要感情有一个出口吧，这也能理解，在外面打工都不容易，但是难过的就是那些孩子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学生们放学后在我这里写作业吗？因为以前他们放学后也不太愿意回家，他们觉得在学校有人陪，毕竟跟老人在一起有时很难沟通。孩子们需要父母的陪伴，可这最基本的需求，对他们来说却是奢求，所以我想帮帮他们。”
“你已经做了不少了。”杨恕说。
“也许我还能再多做些。”秀蔓说。
“你听过那首诗吗……/放下镰刀/放下锄头/别了小儿/别了老娘/卖了猪羊/荒了田地/离了婚//我们进城去//我们进城去/我们要进城/我们进城干什么/进了城再说……（谢湘南《在对列车漫长等待中听到的一首歌》）他们进城干什么去呢？他们也不知道，所以说，进了城再说。其实无非是为了生存，只要能赚钱，哪怕赚少一点，也还是在家好啊！”她说，“我一直想为他们做点儿事，我一直在筹划，现在，我想我得快点儿了。好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才好有力气做事情。”说罢，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好吃，谢谢！”吃了几口后，她抬眼看看他说，然后咧嘴笑了一笑，眼睛弯弯。
杨恕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有些失笑，又有些佩服——这就调整好了？！这人，是心思细腻呢？还是神经大条啊？
因为秀蔓已经为村里做了不少事情了，所以村支书李闯觉得不能可着一个人坑啊，那太不厚道了！因此，当蔬菜基地的陈经理找他商量成立旅游公司发展乡村旅游时，他连连摇头，并且第一时间打电话找到秀蔓。
秀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请他约好村长、村干部以及驻村工作队的工作人员下午来她家喝茶，唠唠嗑儿，商量一下可行性。
他们过来的时候刚好杨恕也在，于是秀蔓就请他一起过来听听，也帮着提提建议。
“江老师，陈经理说你和你的朋友想要投资在咱这里干旅游，这是不是你的主意呀？你说咱们这儿干旅游能行吗？这里都穷成这样了，生在这里的人都不愿意回来，别说外人了。村里剩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现在就已经是空心村了，再过几年就好成为名副其实的空村了。这里又没有什么有名的风景，人家来了看什么？想干旅游纯扯淡，可别祸祸钱了。”一见面，为人实在的李书记就急急地、直白地说。
秀蔓笑着对书记说：“干旅游到底行不行，不试怎么知道？”
坐在一旁的村长拍着大腿：“试试？说的容易，那可都是钱啊！”
秀蔓说：“投资哪有十拿九稳的事，干什么都有风险的。”
“其实适不适合发展旅游业，游客会不会喜欢，咱们说了不算，找个外来的人问问不就行了？杨恕，你喜欢这里吗？”秀蔓问。
杨恕明白她的意思，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非常喜欢这里，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其实现在都市人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另一方面该看的名山大川也都看得差不多了，所以这种享受慢生活的乡村休闲旅游应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但前提是品质要高，舒适度要高。”
“听到了吗领导？”秀蔓给几个人分好茶后望着他们，认真地说，“行不行咱们来分析一下不就可以了么？其实我们想要做这件事已经准备很久了，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多次考察和深度思考，再结合本地实际做出的决定。这件事情如果做起来了，村里和村民都跟着受益，也许就把贫困户都消灭掉了呢，是不是呀陈经理？”
陈经理点头，当初考察时他也是随行人员之一。公司把他派到这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筹备旅游公司，而刚建成的果蔬基地也将成为旅游公司的经营项目之一。
秀蔓请村长先介绍一下村里的基本情况。村长了然于胸，张口就来:“咱们村一共329户1267口人，建档立卡的贫困人口29户118人。”
“那是什么原因致贫呢？”秀蔓问，实际上这些情况她都了解，这是问给陈经理和杨恕听的。
驻村工作队的马队长接话了，他是林业局的，来村里做扶贫工作已经快一年多了，在这方面他很有发言权。
“有的是因为缺少劳动力，比如尤海家，一家三口老的老，残的残，小的又太小，没有什么正经劳动力，但是勤劳肯干；还有刘有田家，老两口没有子女，现在都七十好几了，干地里的活干不动了，又打不了工，没有收入，劝他们去镇养老院吧，老两口还要强，觉得体格还行，生活还能自理，所以不愿意去给政府添麻烦；有的是因病致贫，比如张强家，张强以前干活是把好手，后来生病花了一大笔钱，命虽然保住了，但腿废了，干不了活儿，媳妇还得在家照顾他，就这么变成贫困户的；也有个别的就是懒，像村里有名的懒汉赖玉洁，他以前有个哥哥，走丢了，他妈后来挺大岁数才生了他，为了好养，起了个女孩的名字，整天惯得不像样，坐下了懒病，整天好吃懒做，还爱说怪话，媳妇气跑了，街坊邻居都不爱搭理他，现在跟他快70的老妈还有儿子一起过。”
“反正村里就这么个情况，地少而且太薄了，只能种点儿玉米、地瓜等好长的作物，这么一来经济效益就差，收入就少。家里有劳力勤快的，就在山下开荒，或在江边水没地种点儿油菜什么的，年景好水少的时候能增加点儿收入，如果哪年水大，把那片地给淹了，也是白费，还得搭进去人力和种子钱。家里有年轻力壮的能出去打工还行，不能打工的基本都是贫困户，如果家里再有个病人，就更难了。”他说着叹了口气。
“那咱们都试过什么方法帮老乡们脱贫呢？”秀蔓问。
“方法多了，不顶用。别的不说，就说马队长他们工作队吧，进村两年了，想帮村民种红松、大榛子，又想帮村民种中药材，苗儿和种子都弄来了，可咱们这些村民不争气啊，不干，一个个隔眼得很。”一起过来的一位村干部没好气儿地说。
“那是为什么呢？”秀蔓继续问。
“说没种过，怕种不活，赔钱。可是苗儿和种子都是林业局免费给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种不好也赔不到他们的钱啊！而且人家包技术，包销路，说有问题随叫随到。这应该没问题了吧？可他们又说一旦没种好，耽误一年地的收成，还是不划算。你告诉他们肯定没问题，收成一定好，别的村里都种过了，他反问你，那么好你怎么不种？反正道理怎么也讲不通，有的直接说，种子和苗儿都是钱买来的，能不能直接给钱，就觉得直接给他们钱是最好的。”村长愤愤地说。
“一句话，就是等靠要的思想比较严重，缺乏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勇气和热情，信心不足。”秀蔓总结说。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说不出来，还是江老师有水平，一说就说到点子上了。”村长称赞道。
其实这是通病，很多新闻报道中都这么说过。秀蔓微笑，继续问：“其实他们这么想也不能算是错，他们是穷怕了。可是，如果让他们尝到甜头，或让他们看到别人大把大把地挣钱，而且觉得这种钱自己也能挣，你说他们的积极性会不会被调动起来呢？”
“……如果真那样话，那肯定行啊！”村长说，可是，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所以说，需要有人带头干，起到榜样的作用。我先带头干！”她拍拍自己的胸脯，随后又指指陈经理：“企业给村里兜底。”
这样也行吗？村长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经理。
“现在我们再分析下发展旅游业的可行性。”秀蔓说：“先看大趋势，现在已经进入了大众旅游时代，旅游以前是比较奢侈的行为，但现在已经成为人们很平常的休闲活动，人们用在旅游休闲方面的消费比重在不断提高。而且现在从国家到地方，各个层面都很重视旅游业发展，在旅游方面的政策扶持力度也很大，可以说旅游是个钱多多的大市场，前景无限。”
是这样吗？村长和书记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马队长和陈经理，只见他俩赞许地点了点头。
秀蔓继续说：“再看区位优势，我们这里交通便利，附近有四个比较大的城市，最近的车程2个小时，最远的车程也不到4个小时，无论是一日游还是在这里过夜都可以。而且县里还有高铁停靠站，远一点的客人也能来到，所以如果宣传到位并且这里足够吸引人、能够留住人的话，客源应该不成为题。”
“可是，我们这里没什么有名的景区啊，人家能来吗？”书记有些怀疑地说。
“名山大川人们看得多了，尤其到节假日，那些地方到处都人山人海。而且现在人们的出游方式已经更注重休闲、体验，现在社会进步这么快，所以人们的压力相对来说也比较大，都希望能有个地方让自己回归自然，放松一下，缓解一下平时紧张、焦虑的心情，体验一种慢生活、慢节奏，我觉得我们这里正迎合了人们的需求。我们这里有山，有水，有田地，景色秀丽，空气清新，比较原生态，没有被人为地开发或破坏过，所以我们这里干旅游，可以说是应需而生，市场不是问题。而且有企业投资，村里用闲置的房屋、土地入股，居民可以来企业打工，在村里就能挣工资。如果赔了，赔的是企业的钱，村里的房子、土地还在，村民的工资不能瞎；如果挣钱了，村里和企业按股份分成，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行的话咱们可以好好研究下政策。”秀蔓说。
村长沉吟着：“有这样的好事？赔也赔不到村里的？”
秀蔓笑：“也不是对村里一点儿影响也没有，顶多收不到房租——不过，闲置的房屋闲着也是闲着，也没有房租。村长放心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注册成立旅游公司，我来当法人代表，我在村里这么多年，人品应该还是可以信赖的，我就是想帮村里做点儿事，让村民富裕起来，这是真心话。”
马队长对秀蔓的话表示一百二十个赞同，他说：“现在旅游扶贫的确是条好路子，外面好多村镇都走这条路，效果非常好。我们也曾想过这样做，但的确没有这个条件，只能依靠自身的优势，比如技术、种子、树苗什么的帮助村民致富，可是他们不认账。如果江老师真能把旅游做起来，相信古楼村很快就能脱贫。”
秀蔓接茬说：“我们可以带书记、村长和发展意愿强的党员代表去外面考察一下，学习学习，开阔一下视野。咱们本市就有村镇干得不错，咱去学学人家是怎么做的，了解一下他们以前是什么样，再看看他们现在是什么样，这样我们心里就有数了。”
听了这话，书记和村长点了点头，说：“如果真像江老师说的这样，那我们就出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开村民大会跟大家商量一下。快到农忙时候了，出去打工的也该回来种地了，那时人多，正好可以开个村民大会，如果通过了咱就干。”
“嗯，”秀蔓点头，“村民可以用闲置的房屋、土地入股，不愿意入股的可以让企业租下他们的闲置房屋，每月给若干房租，这样的话，他们虽然赚的少一些，不过可以旱涝保收，增加收入。”
听着秀蔓的话，再想想她分析的一条条，书记、村长和马队长他们忽然觉得信心大增，前途光明。
“对了，你们稍等一下，我有一份可行性报告，还有一份比较详细的前景规划，我拿给你们，咱们研究一下，看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她说着便上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秀蔓抱着一摞一尺半高的资料走下楼来，大家惊呆了，这功课做的还真是到位啊，心中不由得暗暗地佩服她，随后几个人一起认真地研究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