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从范文程手中接过英俊少年“功课”时,先是被这独特的字体所吸引,这是他在梦中无数次见过的字体。
再细读文章,一篇洋洋洒洒的《民本论》竟如此走心,仿佛是在与自己交流着心声,并在交流中为自己解疑释惑。文章的立意和气魄仿佛与清秀的英俊少年无法联系在一起,但皇太极竟深信怀疑。
皇太极将文章放在掌心,连连赞叹:“好文章!好文章!真是贤师出高徒!”
“我也曾将梅公子的文章呈于恩师,恩师说在他见过的文章里,唯你与梅公子的立意和文风最近,还问你俩是否切砌过。”范文程捻着胡须欣喜而言。
范文成的妻子收拾好了客房,便请皇太极一行稍作休息再开饭。
来到客房,若有心事的皇太极从腰间捣出箫笛坐在炕沿轻轻吹起来。这箫笛是他每到汉地必带之物,在大金国却从不动之,因为许多人对他崇尚汉文化颇有微词。
在悠远的箫笛声里,梅公子的字体不停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回忆起了一个个几乎被尘事淹没的梦境。
第一次梦见她,是在他十四岁的七月十五午时。祥云缭绕的天门和天门徐徐打开后闪着金光的宫殿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往常此路总是畅通无阻,这次却被一个对他极不友好的仙女挡了道。
“你此次进殿就说不愿让我下凡来找你,奏章我都替你写好了,拜托!”仙女面无表情地将“奏章”递于他,然后冷傲地驾云而去。
一头雾水的皇太极正要问点什么,却不见了冷仙女的踪影。他便很想知道神仙的字是怎样写的,自己能否认得。
不料打开一看,竟全是隶书的汉字,他将文本细读了一遍,对仙女心生敬佩,不仅字潇洒,而且文章简洁而有条理。
合上文本,他定定望着仙女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心中发起了一连串疑问:仙女为什么要这样冷冷待我?是谁让她下凡来找我?她写的这些事我怎么一点都不清楚?仙女笑起来应该更好看吧?
忽然,头顶闪动的七彩祥光进入眼帘,他猛抬头,看见戴着毗卢帽的地藏王菩萨左手托紫晶明珠,右手执紫金锡杖站在莲花祥云望着他颔首微笑。
皇太极忙跪身施礼,将欲开口,却听地藏菩萨声如洪钟对他说:“用情至深,她的阿赖耶识里满是伤心的烙印,本座会擦去她的这些烙印,更多回忆会置换到她的阿赖耶识中。”
尽管皇太极对菩萨的话没有完全听懂,但此刻却对菩萨他心通有了真切的悟知,原来凡人的起心动念丝毫逃不脱佛菩萨的智心慧眼。
皇太极忙磕头谢恩,再抬头却不见了菩萨的踪影。他便起身向空中大喊:“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弟子有事请教!”
空中回荡着他的声音,他从梦中醒来,只记得文本中的紫玉、玄华、缘尽六个字,别的再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忙到母亲的佛堂焚香,却见东哥姨母画的地藏王菩萨含笑看着他,当时以为只是梦中惯性的心理折射,但以后每到佛堂都会看到含笑的地藏王菩萨,皇太极便认定是自己以前记错了菩萨的形象。
直到有一天,打扫母亲佛堂的汉家老女佣抹着眼泪对他说:“七月十五中元节后,地藏菩萨就笑了,八阿哥的孝心感动了菩萨呀!”
他这才明白,地藏王菩萨在梦中示显后就真的笑在佛堂了。自母亲走后,每天在母亲的佛堂供灯焚香奉花里,每到十斋日在佛堂跪读《地藏菩萨本愿经》是他风吹雨打不动的坚持。
第二次梦见她的时候,也是在祥云作缭绕的天门前,这次笑盈盈的仙女与之前判若两人,走到他跟前将一紫色信笺交于他柔声说:“我要下凡寻你,你记得拿着它来找我!”
皇太极手捧信笺激动无比,他发现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正要问她一些话,却见她羞涩地低头转身走了,在踩上祥云的一刻回头含笑望了他一眼便消失了。
他又一次怅然若失,打开信笺,四句诗赫然纸上:
天门欲开遇真神,
不疑不弃结同心。
若要天地同盘转,
草原梅园寻玉影。
做此梦时,正是皇太极大婚之前。梦中醒来,他对四句诗和字体记得特别清楚。诗中的“草原”二字,使他对迎娶科尔沁草原的哲哲充满了幸福的向往。
后来,他又在梦中见过好几次她,或在莲池旁,或在天门前,或在飞天仙子撒花的云端里,可她却从不正眼看她,对他的靠近示好视若不见。她那含笑的柔情就那样定格成永不能回放的短暂瞬间。
哲哲第一次听皇太极的箫笛声,那么美妙而又洒着淡淡的忧愁。皇太极的神情使心里眼里满是夫君的哲哲有了一种心困的感觉,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觉告诉她,夫君的心里封存着一段难以释怀的情感。
她轻轻走过去,为夫君披上亲自缝制的夹袄说:“赶了一天的路,歇会儿吧!”
皇太极起身收拾起箫笛,望着窗外说:“这里可有文房四宝?”
“有呀!”细心的哲哲因为知道夫君每晚都有读书写字的习惯,便早发现了客房套间里的小书房。
哲哲拉起皇太极走进别致的小书房,看到书桌后面挂着一幅恩师的字,竟是自己曾鼓励范文程的一句话:吃得极苦,方成极贵。书桌旁有一个茶桌,摆放的是他喜欢喝的各种茶。对面墙上挂着岁寒三友和两个握手站在雪地里的人物画,皇太极移步画前,看到落款是范文程之作,再细一看,两个握手的人竟是自已和范文程,上面留白处的题字是:肝胆相照。
皇太极十分感动,不禁热泪夺眶。
“磨研好了,范先生家的宣纸真好。”哲哲温婉的话语将皇太极唤到了书桌旁。
皇太极用隶书将梦中的四句诗写了下。哲哲拿起宣纸,左看看,右瞧瞧,重复念了好几遍,不解其意。
“黄兄弟可曾小憩?”正在哲哲茫然望着皇太极寻求答案时,范文程和夫人走进来请客人用晚膳。
“哎呀,还真让咱家掌柜的说准了。”范文程的夫人看到站在书桌旁的皇太极惊讶地说。
“嫂嫂何处此言?”
“黄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客房是他专为您准备的,他说终有一天你会来,还会在这个书桌上写字,他几次都站在这是模仿您的神情,他还说你定会和他坐这儿品茗聊天下事。”
“范兄用心至诚,黄某永铭在心!”
“比起黄兄弟对范某的知遇之恩和资助,范某做的一点点该做之事不值一提。”
四人说笑着走到客厅,早有下人将饭菜摆好,多尔衮和范文成的三个孩子已到了,看着多尔衮与范氏三兄弟的和睦相处,皇太极和哲哲都会心地笑了。
宾主坐定后皇太极问:“就我们几个?”
“是呀,咱家掌柜的说黄大人最喜欢七,说七是最吉祥之数呀!”
“八人正好是一席,这也是民间传下来的讲究呀!”皇太极接着范文程老婆的话连忙说。
“择数不如撞数,今天凑不上八个人,天意要黄兄弟七星高照,一切如愿!”范文程连忙说。
“梅公子不用晚膳吗?”皇太极望着范文程问。
“梅公子可讲究着呢,每次要去寺院之前的晚上从不用膳,每个十斋日还过午不食哩!”范文程的老婆充满欢喜的话语里,满是称赞。
“梅公子常住这里吗?与三位公子处得可好?”皇太极神情淡然地问。
“从不住这里,与其母住在姨母家里。”
“噢,那他的姨母定是你家邻居了?”
“哎,梅公子其实是个女儿身,为了与她母亲出行方便才女扮男妆。她的姨母住在报恩寺附近,她的父亲战死沙场,她会常常随她的母亲来沈阳姨母家住上半月左右。去年七月十五我们举家去报恩寺做超度法会时遇到她们,她的母亲一定要让她拜我为师,我本不想收女徒弟,因感佩她母女俩不俗的言谈举止和恳切之心便答应了,不想却收了一个不凡的徒儿。”
“小喜子是谁?”哲哲似不经意却深有意地问范文程的老婆。
“那是只小白兔,一只受伤的小白兔,被她捡来放在家中调养,现在可喜人了。”范文程老婆说话时满眼是笑。
“她们的家在哪里?”皇太极挑着碗里的面条问。
“听说住在什么梅园里,这个梅园还设有重重机关,一般人进不去。”
听完范文成的话,皇太极的心猛跳了一下。
“梅园,梅隐园,敦煌的梅隐园!”一种强大信息推动下的确定让皇太极心里直呼。
“她们这次来了多久?快到回程之时了吗?”
“这次可能走不了,听说启动梅隐园机关的口诀每隔六十四年要变一次,今年正好是变口诀之年,这口诀只有梅晓玉的母亲知道,谁料她给忘了,只能暂住于此再作打算。”
皇太极听了范文成的回答,心中暗喜,他想有机会可以见到他了。
“我说让梅姑娘做我家儿媳妇,三个孩子由她挑,你的范兄却迟迟不开口。”
范文程老婆的话,让皇太极的心如被人用刀刺了一下般难过,忽然间对这个婆娘的反感又回头了。
之后范文程的老婆两次让请皇太极夹菜添饭,皇太极都装作没听见,自顾与范文程说话,哲哲忙用搭话打破了尴尬,与范文程的老婆聊起厨艺和女红来。
“唉,他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我们高攀不起呀!每次她们来过之后,您那个柴义兄都会来此放下钱粮,要让我照顾好她们母女,却又不让告诉。可能她们母女并不知道,梅姑娘的姨母能长时间留她们吃住不起家庭矛盾的原因何在。
“定是范兄将柴义兄所留钱粮,都悄悄给了她姨夫。”
“我能做的只能是这些。”
“我要不是巴望着让梅姑娘做我家儿媳妇,才不愿意他这么做哩!”范文成的老婆白了一眼范文程说。
“啪”的一声,皇太极将碗筷摔在桌上说:“你有什么资格管范兄?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梅姑娘做你家儿媳妇?”
皇太极突如其来的失态表现,令哲哲大吃一惊,也使她的第六感觉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范文程对这位以谦谦君子示人的兄弟蕴藏身中的龙气虎威早有感知,面对此景并不意外,只是责怪自己没有早点制止夫人的多嘴多舌。
范文程的老婆掩面而泣离席而去,哲哲忙跟了去。
本来打算住一宿就走的皇太极,却对范文程说要在沈阳停留数日会会老朋友。
晚饭后与范文程在书房内品茗而谈的皇太极,把更多的话题引到了梅姑娘上,范文程看了看书桌上的四句诗说:“莫非黄兄弟与梅姑娘是旧相识?”
皇太极沉默了很久说:“是的,是在梦中,我们已相识了很久。”
夜深了,范文程起身告辞,在书房外为皇太极绣冬袍的哲哲起身礼送时,眼眶是红的。
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的皇太极思绪万千,身旁的哲哲也是辗转反侧。
“难怪你总不理我,原来你这么苦!”皇太极说着梦话流泪了。这眼泪却将哲哲流血的心心缩成了一团。
哲哲披衣起身,掌灯来到书房,开始为兄长写信。
“嗖!”一把飞刀插在了书桌上,哲哲大惊,下意识喊了声:“救命啊!”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