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章琉璃
四月一来,便觉阑珊春色暮,满目乱花狂絮,关羽点兵点将离荆州而去已有数日,他见张飞、赵云都已取得两郡,自己待在荆州无所事事,青龙偃月刀都要发霉了,便回书请战,刘备教张飞星夜赶回,替他镇守荆州,府里的夏侯夫人好不开心,终日忙碌,也没时间来打搅我,我乐得轻松在在。
貂儿给我带了件披风,晨起确实有股寒气,中午却暖得恰到好处。我算算日子,估摸着他们快要班师回荆了,这一去也快一个月了。“貂儿,什么味道这么香,还酸溜溜的?”勾人的食欲,我实在忍不住,循着味道而去。貂儿那小鼻子嗅了半天却没有闻出来,等走近了,味道愈浓,“姑娘,是青梅,你看!”貂儿眼色敏锐,指着不远处几棵粗壮的树,颇为激动,转身对我,笑道:“姑娘,听说用这青梅煮酒来喝最是养人了。”
“青梅?”那些小如豆挂在树上的果子就是青梅吗?记得小时候,阿姆就经常用青梅哄我,那时候,我一看见有车从家门口经过就要追上去,说是要坐车去找阿北和阿妈,阿姆劝不动,便用青梅诱我,一有的吃,我就什么都忘记了,一口气能吃一盘子,可是阿姆从来不让我尽兴,她怕我酸掉了牙齿……那个时候不仅年幼的而我见不到阿北,年长的阿姆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她每每哄着嚷着去找阿北的我是什么心情,她是不是明明自己也睹物思人,却还要柔声哄着不懂事的小孙女?阿姆,阿姆……你们还好吗?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你们知不知道,爸妈已经不在了,知不知道我可能也……耳边回响起临行前阿公阿姆的嘱托,阿姆的不舍,阿公的叮咛……声声在耳,离别场景历历在目,一切都恍如昨日!可是,却又那么遥远——我们不仅隔了千万米的距离,而且还隔着千年的时空……
“姑娘,你怎么了?”见我发了许久的呆,貂儿有些不安,关心切切,询问∶“姑娘可是冷了?”
“没,没什么。”我回笼过神,努力冲她挤出一丝微笑,“你方才说青梅煮酒?”“是啊,姑娘。”
“那好啊,我们去摘点回去煮酒,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好喝,等阿北回来了,就做给他也尝尝。”一想到阿北,我心里暖暖的,在这个陌生的年代,至少我有阿北陪伴。貂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竹筐,不待我吩咐,就猴似的跳到青梅树下,开始拣低矮处的梅子摘下,不会功夫,已摘了半竹筐子了,我冲她招招手,“貂儿,别摘了,剩下的给它长大点吧,咱们去把这些洗一洗。”
“哎~”貂儿一声答应,挎着半竹筐的青梅跟着我后面。
“咝~”,四月的天虽然大面上都暖了起来,但初碰井水,还是有一股刺骨的寒,不过想着待会就能喝上青梅酒,甚感惬意啊,当初刘备不就与曹操煮酒论英雄么。顾不上水凉,我撸起袖子,往水里一插,摸到圆滚滚的青梅便揉搓起来,心里想着诸葛再过一阵就快回来了,心情不免大好,哼上小曲,“春天的花香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听我说,手牵手,跟我一起走……噔噔噔……”记不得歌词了,胡乱哼着,不知不觉半竹筐青梅已经被我洗了大半了。
“姑娘,你唱的什么?”貂儿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转头见她又挎了一竹筐青梅,我惊呆了,“貂儿,我这儿刚洗完,不是说不用摘了么,你怎么又摘这么多来,咱们也吃不完的!”
貂儿挑眉高声,“就准姑娘惦记着军师,不准人家想着将军啊,哪有这样的事!”
啊~原来她是为了赵云!
“我不管,这是你摘的,也是你要送的,这些都给你洗!”我牛脾气一上来,便开始撂摊子了,好在貂儿不介意,默默地收着我的烂摊子和她自己摘的那么两筐青梅。
然而我们似乎都高估了这青梅的好吃程度,忙到太阳高上头顶,煮好了青梅酒,我俩毫无防备地一口闷掉了一酒盅……
“啊呸,貂儿,你不是说好喝的吗?怎么苦成这样?”我一口酒全吐在了地上,真是太难喝了,貂儿也一脸委屈,“或许是这青梅太小了,还没长熟?”貂儿声音越来越细小,越说越没底气,“姑娘,貂儿也只是说青梅酒养人,没说过好喝啊……”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原谅她了,她所说非虚,不过要是刘备和曹操当年也是喝这酒,还说好喝的话,那我真的就要怀疑他们俩的口味了,真是太独特了,又苦又涩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我俩盯着两竹筐的青梅,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作孽不可活啊。
“貂儿快来!把琉璃珠子递给我。”我跪在床沿边上,催着貂儿将穿好的琉璃递给我,准备挂在床檐上方,垂下来刚好延伸到床下的板上,珠子相互磕撞而发出的清脆的声音能让人的心情跟着舒缓起来,特别是这珠子,是长沙郡守献给诸葛的,五日前,他来信说是十日便会回荆,顺道还捎了一盒的琉璃珠子,我开心的一边串着珠子,一边数着日子,转眼五日便过去了,诸葛回城的脚步又近了五日。“貂儿,你怎么还不拿给我呀,你这个小蹄子,去哪里了?”刚刚貂儿还在我身后呢,这会一个声音都没有,我转身想要瞧瞧她到底跑哪儿去了。
“啊!”一眼瞥见门口站着的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眉眼舒张,那两只眸子像是在江水的柔波里浸润过似的,温柔极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此刻站在门口的人是阿北吗?是五日后方可回来的阿北吗?我猛地跳下床,张开双臂朝他狂奔,“阿北,阿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还有五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两个月没有见到我的阿北了,他瘦了,脸上也黑了一些,棱角更加有气魄了,也更加和我记忆中阿北的模样产生了变化。
“阿北,我好想你呀!”我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担心被他看见,尽数抹在了他的前襟上,但是抽泣的声音还是被他听到了,他低头瞥了瞥我,一切了然,下颚抵在我的脑袋上,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这丫头,怎么像长不大似的。”
“有阿北在身边陪伴,婼儿才不要长大。”我在他怀里乱蹭,撒娇着,他的胸腔在颤动,继而他明朗的笑飘进我的耳朵。“送你的琉璃珠子可喜欢?”
我仰起头,一脸欢喜地说道:“喜欢,好好看,我和貂儿串了整整五日才串起来,我适才还想着把它挂在床边呢,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我溜开他的怀,蹦到榻几前,捧起了那几串琉璃珠子,在他面前晃悠。他接过琉璃珠,放在手里细细赏着,忽而低头看我,那眼睛就像这珠子一样闪亮,盈盈发光似是盛满了一个个美丽的故事,我不禁想起经文里的梵语: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望着诸葛那明澈深邃的眸子,我竟感觉里面有股凄美。“昔武帝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错杂天下,珍宝为甲帐来居神,今日婼儿用琉璃串珠来居何?”他将呆呆的我旋身落地抱坐在他腿上,嘴唇贴近我的耳垂,弄得我没来由的紧张,连说话都变得不自在,支支吾吾着:“我不居什么,只想着能有一帘幽梦。”
“一帘幽梦?”诸葛的声音弱弱的,头渐渐向我肩头靠来,我被这温存搅乱了心智,慌神时听见他轻轻问我:“这一帘幽梦中可有我,婼儿?”那一声“婼儿”,他唤得动情,听得我心神迷醉,不知如何回应,他沉沉的呼吸声已传来。“阿北,你睡着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询他,他轻哼了一声又没了下文。我这才想到,原本五日的行程,他这会子就回来了,一定是星夜而来,路不停歇,一定是累坏了,不忍他这么不舒服的靠着我睡,于是柔声劝他,“阿北,去榻上躺着吧?这么着不舒服,嗯?”他依旧没有声响。我急了,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啊,正想放大了声叫醒他,却突然一阵晕眩,他猛地站起,一个环腰抱起我走向榻边,我骚动着垂在空中的脚,叫嚷他放我下来,他只不听,将我乱踹的腿按住,侧身将我压在榻内,而我不安分的手被他抱握在胸前,我两手两脚都被他困住,动弹不得,再看他,闭着眼睛,嘴角一脸得逞的坏笑,好似瞧见我在看他似的,突然欺身而下,一枚湿濡的吻猝不及防的落在我的唇上,我作势欲挣扎,他又悄无声息,蜻蜓点水般,回缩了身子,不顾我的惊诧,紧紧抱我入怀,我头顶着他的喉结处,听着他略有沙哑的语声:“不要推开我,让我抱一会,婼儿。”柔情万水仿佛在那个瞬间迸发,在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漾开,我伏在他的怀里,绞着手指头,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安抚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