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姓老者长舒了一口气,似要将这么多年的积郁一吐而尽,他看着驼背老人,满眼欣慰,“师弟破而后立,境界定能高歌猛进,师弟安心修行,哪怕倾全宗之力助你,师兄也在所不惜。”
“不必,”驼背老人轻摇了摇头,“身予剑湖足矣。”说完,他抬头看向高天,弯了许久的背蓦然挺直,这一刻,老人如同多年尘封的剑重新亮锋于天地间,哧裂声凭空响起,光洁平整的地面出现了数道剑痕。
看到这一幕,佟姓老者眼眶有些湿润,他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修道天才,心神恍惚,数十年的光阴如在梦中而过,今朝却又与昨日不同。
“师兄,我先去了。”说完,不再驼背的老人拔地而起,如一道剑光奔向远方。佟姓老者看着那背影远去,伫立良久,才飘然离开。
“自己多久没有与人如此畅快的交流了,或许从来没有过吧,”一袭白衣的王上前看着那位一身蓝色道袍的年轻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眼见日薄西山,王上前意犹未尽道:“方道友,今日之交乃王某平生快慰事,时间不短,王某还要办些杂务,他日若有机会,王某再与方道友畅谈。”
方尘清略带遗憾道:“与王兄相交,也是方某之幸,既然王兄有事,我就不便挽留了,若有空闲,你我还在此地相聚。”
“一言为定。”王上前笑着与方尘清掌掌相击。
“不见不散。”方尘清亦是欢笑应答。
“王某先行告辞。”
“我也随王兄一起下山。”
方尘清与王上前相视一笑,相伴离去。
到了山下,二人分道,各自返回住处。
随后的日子,方尘清除了帮助苏碧他们修行,偶尔也会登上那座峰顶,一边亲近天地,一边期待王上前到来,但多数时候只是空等。几次接触,方尘清了解到王上前是静妙门俗事堂一个低微弟子,专门负责安排门中上下以及来客的饮食起居,与方尘清比起来,身份差了许多,但方尘清不会因此而看轻他,王上前此人实乃潜龙在野,蛰伏于静妙门内,只是实力不济,只能由弱积强,这种人纵然当下不堪,前途却是不可限量。
“想不到这不大的静妙门内也有王兄如此人物,由此而窥修道界,卧虎藏龙之辈甚多,自己这次算是见识了。”方尘清坐在峰顶,忍不住遐想起来,“那些各宗的天骄弟子,开始便是众人目光之所集,一举一动皆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受长辈厚宠,受同辈崇敬,光华璀璨,王兄怎么能和他们比,他们又怎会对王兄这类人加以悦色,但那些顺风顺水的修道天才将来未必比得上那些崎岖前行、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低阶弟子,也许一场变故就能让那些被百般爱护的花草丑态百出,修行看资质,但最重要的还是心性。凡世间便充满了尔虞我诈,在这动辄生死相向的修道界,层出不穷的阴谋手段更让人防不胜防,没有经过千般锤打,何谈屹立与天地间。呵,说起来,自己也算那受庇护的花草,独自下山一次,只因出手相助别人,险些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修为弱,经验少,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幸亏在异宝世间徒中经历过种种,也算弥补了一些不足,但那虚幻情景毕竟与现实不同,自己只能借鉴那些经验,在今后的修行路上还需更加小心呐。”
想到这,方尘清便不再乱想,开始坐忘,默默运转阴阳混元诀,在这峰顶修炼起来。
远离静妙门约百里内,有一片毒林瘴泽,其内猛兽横行,尸骨满地,森冷可怖,还有那修行有灵智的妖怪隐藏其中,鬼魅隐现。在几颗异常粗壮的巨树上,有数十位人族修士分坐其枝干上,有临近的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闭目养神,有的人对着早已远离他们的异兽施放种种术法,但没有人远离他们这片区域,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天空有一群黑燕飞近,路过这批人族修士头顶的时候,一只不起眼的黑燕离群而落,飞到一位黑袍老者伸开的手掌上,其他人看到这一幕,精神一震,望向那只传讯之鸟。黑燕向老者吐出一颗血红的透明圆珠,便以比来时迅猛数倍的速度振翅飞走。老者握住血珠,闭目一会儿,霍然睁开精光四射的双眼,寒声道:“随我去屠了那静妙门。”
“嘿嘿。”有些人听到这一消息,阴狠地笑了起来,更多的人默然不动,但眼中的寒光分外摄人。
老者轻轻震衣,无声无息地腾空而去,留下几道残影,剩下的人纷纷依仗法宝飞起,随老者离开。
这群人一路上穿行于深山荒林之中,遇到开阔地,便使用种种手段隐匿身形,端的是鬼神难测。渐渐地,两位身穿黑衣与血袍的青年对一位健壮的汉子使了个眼色,三人慢慢落在众人后边。
汉子压低声音道:“鲍老弟,贺老弟,又有了什么花花肠子?”
血袍青年哼了两声,道:“我与贺老兄好意相邀,准备与庞兄共商大计,怎奈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贺姓男子也冲那汉子翻了翻白眼。
“庞某嘴臭,两位贤弟莫怪,快说,什么事儿。”那汉子哈哈两声,催促起来。
贺姓男子知他脾性,嗤笑一声轻声道:“此去必是一场恶战,搞不好你我都要折在此战,当下我们三人合力,到时见机行事。”
“怕什么,凭我们这些人灭个区区静妙门不在话下,况且郑老儿说我们还有一股助力,如此一来,此战万无一失。”庞姓汉子浑不在意道。
血袍青年皱眉道:“庞兄,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命只有一条,难不成是火坑也得往里跳,静妙门是不值一提,但它背后站着的清妙宗可不是好惹的,即使你我所在的宗门也堪堪能与其相比,我们隐藏的手段没差,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灭到此门,我感觉不太可能。”
“那郑老儿也不是会送命的蠢货,之前看他也无把握,但收到讯息之后,信心爆棚,想来是有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等只要大开杀戒就好了。”
贺姓男子冷笑道:“安排的大事可能成,但你我这种小卒子的命能保吗,到时候做鬼去和他们庆祝吗?”
庞姓大汉的脸色阴沉下来。
“贺兄说的是,到了战场,我们能杀则杀,不能杀还是保命要紧。”血袍青年劝道。
“呼,”庞姓汉子点点头道,“还是两位贤弟考虑周全,要不是两位老弟一直相伴,为兄这莽撞之人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庞老哥勇猛,有时还得动动脑子,不然白当了替死鬼,我和鲍老弟也替你不值啊。”黑衣男子语带关心道。
“两位老弟的好意,为兄记下了。”庞姓汉子抱拳施了一礼。
“好说好说,我与鲍老弟难得遇见庞兄这般豪迈的人物,没那些弯弯绕绕,与庞兄相交,我们怎能不掏心掏肺呢。”黑衣男子笑道。
“哈哈,贺老弟这话听着顺耳,二位贤弟若有难,为兄当护在身前。”
“那我与贺老兄先在此感谢了。”血袍青年弯腰一拜道。
“日后仰仗庞兄神威了。”黑衣男子也附和道。
“哈哈,义不容辞。”庞姓汉子大笑道。
就在这时,黑衣男子突然道:“快跟上,记住我们订下的事。”
血袍男子与大汉点头,三人加快速度,追上前方同道。
静妙门内,宗事堂,一白色道袍的中年人与一青衣老者并坐于上端,底下两旁各有一位修士在座,一男一女,亦穿白色道袍,四人正商议关乎存亡的大事。
青衣老者郑重道:“据我得知,正有一股邪魔势力秘密朝贵门袭来,他们一路藏匿行踪,此时怕是距贵门不远了,孙门主,你们要小心应对。”
下首那颇有姿色的道姑不屑道:“凭那些鼠辈也敢妄图染指我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况且还有周长老前来相助,定让这些邪魔有来无回。”
与道姑相对的中年修士沉吟道:“师妹莫要小觑他们,这些邪魔既然敢来,必然也有所准备。”
“王师弟所言极是,师妹切勿有轻视之心。”孙姓中年提醒道。
道姑嘴上称是,随即又问向青衣老者:“周长老,上宗可有什么安排?”
周姓老者回道:“宗主挑选了一批得力弟子,已有李师弟带领,前来助贵门一臂之力。”
孙姓门主笑道:“如此甚好。”
王姓修士脸上也浮现笑意。
那道姑皱眉道:“周长老,此举有些多余,以我门的实力,对付这些邪魔犹有余力,何必再劳烦贵宗派人来助?”
王姓修士摇了摇头,那孙姓门主对道姑皱了皱眉,朝青衣老者赔笑道:“师妹失了礼数,请周长老见谅。”
道姑也察觉自己话语不妥,施礼告罪。
青衣老者笑道:“无妨。宗主派人前来,另有一番顾虑,他猜测还有一股势力与袭来的魔道遥相呼应,想不费吹灰之力灭掉贵门,虽说不能确定,但有备无患,故而宗主有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