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乌云已压得越来越低,一阵冷风过处,神桃花随风而逝,那殷红的花瓣宛若神树的眼泪,在为慕容千雪而悲泣,而呜鸣。
而此时此刻,身在天狼谷的寒生终于睁开了双眼。因卿儿昨夜给他服下了凝沉丹,这一夜他睡得十分平静。
只是,这一夜对卿儿来说却比十年还要漫长。
寒生缓缓睁开眼,他恍惚的精神骤然一震,猛地从床上坐起。四处环望之下,却发现卿儿正趴在自己的脚边。被褥早已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片。
“寒生哥哥!你……你醒了!”卿儿被寒生的剧烈动作惊醒,急忙上前问道。
“这……这是哪儿?”寒生问道。
“这里是天狼谷。”卿儿低声道。
“什么?天狼谷?”寒生猛然而起,急道:“走,我们离开这里。”
卿儿亦急忙起身,抓紧寒生的手道:“寒生哥哥,我们还能去哪里?只有天狼谷……只有天狼谷才能为我们报仇啊!”
“报仇?”
寒生的脚几欲不稳,神色忽而暗到了极点。
那封血书中所述的一切,已经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心灵防线。
突然之间,他曾无比挚爱的左叔叔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他所崇仰的昆仑成了荼毒人命的凶手……
而那无稽山上,那座孤冷的坟墓之中所掩埋的那对夫妇,这么多年,他却从未给他们由心磕过一个头。
寒生怎么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寒生哥哥,其实五年前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发现了那封血书。这五年来,我没有一晚不在做着同一个噩梦,没有一天不想着让凶手血债血偿。可我一个弱小的女子又怎么能够报仇。”卿儿道。
“所以你就离开了丘泽,投身到这天狼谷。”寒生道。
卿儿道:“不错,因为我知道天狼谷早有重夺中洲,取代昆仑道宗之志。所以,只要天狼谷入主娲皇宫,掌握妖族大权,我就能得以报仇。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等到了机会,因为我从百里陌的口中得知了妖族魂灵精魄石的传说,更知道妖族已找了它千年,而那魂灵精魄原来正是我巫族灵石。”
寒生叹道:“原来这就是你在神祭之战前投身天狼谷的原因。因为当年无稽山之事一旦揭露,慕容千雪即会背上私吞灵石之罪,不论如何都再没有资格登上妖皇之位。可是,我告诉你,那灵石的确并不在慕容千雪的身上。”
“我知道。只是在与不在并不重要。”卿儿低声道。
寒生道:“那万恶的邪石至今不知在何处,我倒是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再出现……若不是它……”
寒生的声音颤抖着,他的心痛到已拧作一团。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查清楚当年所有的事,我要去昆仑问明一切……我不相信左叔……”
寒生目色倏地坚毅,闪动的泪光骤逝。
他轻轻的替卿儿擦去脸上的泪,将他揽在怀里,柔声道:“卿儿,我带你回中洲,再不要你受苦,不要你一个人孤独无依。”
卿儿在寒生的怀里再次哽咽起来。十一年来,她终于再能偎在哥哥的怀里,再能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大笑,紧接着两扇门被轰然推开。
显然,来者已在门外站了很久,也听了很久。
“木……木堂主,是你!”卿儿惊道。
木秋鸣冷冷一笑,眼睛扫视了一下二人,轻哼道:“哼,等了半天,果然还是没有听到灵石的下落。”
“你……你竟然私窥人言,简直不知羞耻!”寒生看到木秋鸣阴险的神情,不觉怒从中来。
“哈哈,骂得好。不过念在你兄妹二人一个搅乱神祭之战,一个揭发慕容千雪之罪,总算对我天狼谷有功,老子今日就留你们一个全尸。”木秋鸣一边阴阴说道,一边亮出了寒光逼人的噬血钩。
卿儿急道:“木堂主,你……你想要干什么?”
“哼,当然是杀了你们,现在这个时辰独孤谷主应已登上大位,你们也已不再有任何利用价值。”木秋鸣道。
“你说什么?”卿儿目色一惊。
“哈哈,实话告诉你吧,独孤谷主之所以能留你在门下,不过是为了拉拢百里陌罢了。可万没想到你的那封血书却足以令得慕容千雪永无翻身之日,令他丘泽谷名存实亡!哈哈,这真是我天狼谷扳倒慕容千雪这块绊脚石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什么?你们究竟要怎么对待慕容先生,我们早已有约在先,只要独孤谷主登上妖皇之位,便不为难丘泽与慕容先生。而且……而且那灵石确实不在他的身上……”卿儿急道。
木秋鸣笑道:“哈哈,灵石在不在他的身上或许只有天知道。不过,独孤谷主所真正想要的却不是灵石。”
寒生目色一动,顿声道:“你们想要的只是降罪慕容千雪的理由罢了!”
“哈哈,不错,只有这样才能一举铲灭丘泽。也许此刻,娲皇宫前,不可一世的慕容千雪早已身上插满刑刀了吧,哈哈……”木秋鸣得意道。
“什么,你们……你们……你们为何出尔反尔,只要他交出玄灵箭便不会为难于他……”卿儿悔恨不已,虽说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仇,但于心她却怎么也不愿看到丘泽和慕容千雪遭受惩罚。
“不是这样的,你们答应过我……”
卿儿话未说完,却被寒生拦住了。
寒生冷冷一笑道:“没想到堂堂天狼谷却是行径污沼之地。看来,你此番是来杀我们灭口的!”
“哈哈,古巫族与中土轩辕族本就是我妖族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你们既是他们的后裔,难道还妄想能活着离开妖仙岛。不过你们放心,你们死了之后,我妖族定会荡平昆仑,替你们报仇的,哈哈……”
木秋鸣仰天大笑,倏地脸色一收,一枚噬血钩夺手而出。
寒生眼疾手快,急忙推开卿儿,等他再次回过身之时,噬血钩已然刺穿了他的左肩。
寒生大惊,因为他猛然发觉自己此刻竟提不起一丝的真气。
“哈哈,忘了告诉你,昨日的凝沉丹乃是我亲手调制,是不是感觉此刻全身无力啊,哈哈……”木秋鸣阴笑道。
“你……”卿儿顿然怒不可支,因为昨日那颗凝沉丹正是自己给寒生服下的。
寒生将卿儿紧紧护在身后,暗自试图调运着真气,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全身经脉仍是疲软无力。
望着寒生涨红的脸,木秋鸣又是一阵阴笑,道:“凝沉丹乃是用妖冥界万恶之花所炼,你再运气也是徒劳,受死吧!”
木秋鸣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又是一枚噬血钩射入了寒生的右肩。
“求求你,不要杀寒生哥哥,要杀你就杀我!”卿儿大声哭喊道。
“卿儿,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寒生狠狠的瞪着木秋鸣,切齿道。
“哼,今日你们都得死!”木秋鸣说着,双手又各拔出一枚噬血钩,缓缓的抬起了手。
“重黎之火,玄水之冰,引我精魄,祭我魂灵,灼灼其华,永生不灭!”
寒生闭着双目,紧紧的将卿儿挡在身后,再次默念出了那神秘的谒语……
“受死……”
木秋鸣大喝一声,只见两道寒光闪过,两枚噬血钩夺声飞出。
就在二人命悬一线之际,突然,银光乍现,一弯月刃从寒生的掌心腾空而起。
“铮铮……”
月刃如电般飞出,两枚噬血钩顿然断作数截,应声落地。
“你……”木秋鸣大惊失色,“服下凝沉丹三日之内真力全无,为何你……”
“识时务的就给我让开!”寒生愤恨道。
“哼,好大的口气。”木秋鸣冷笑道,“不知你还能够接住我的夺魂噬血钩。”
木秋鸣话语间,猛然妖气大盛,一只巨大的黑蛇妖形在他的背后赫然浮现。
随着妖气聚增,木秋鸣手中的噬血钩血光莹莹,似能滴出血来,宛若背后黑蛇的獠牙。
寒生大惊,没想到眼前竟是一个千年蛇妖,这让他忽而想起当日黑芒山的那条黑曼乌金蟒。
他骤然打了一个激灵,正欲凝气间,却又突然感到全身经脉乏力,体内气息紊乱,横冲直撞,根本无法凝成一气。
“这……这是为何?”寒生惊盯着自己的掌心,不禁自问。
“哼哼,万恶花之毒在于麻痹经脉,方才你不过是运气罢了,此时,你定再凝不起一丝真气……”木秋鸣奸恶的笑着,一边沉步走上前来。
他的周身妖气纵横,背后黑暗妖雾之中倏地现出十数把寒光凛凛的噬血钩。
寒生死死地将卿儿护在身后,他的双眼惊滞地望着那一把把夺命钩,不觉浑身战栗。
这一刻,他是如此的愤恨和恐惧,这一刻,他竟如当年一样的孱弱和无能!
“寒生哥哥,卿儿陪你一起死!”卿儿紧紧的抱着寒生的后背,泣声呜咽着。
“不……不,卿儿,你不能死,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寒生大吼着,眼中射出一道道怒光。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剧烈抖动着。
然而,任凭他的丹田如火般灼热,他仍旧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以致他的真气在体内四处冲撞,从全身气穴夺路而散。
“哈哈,去死吧!”
木秋鸣细目一睁,杀意骤现,随着一道怒吼,他的身后十数把噬血金钩同时射出,快如电,迅如风。
“铮铮铮……铛铛铛……”
寒生的耳边响过十数道刺耳之声,继而一阵金属落地之音传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地面之上竟落满了噬血钩的残片。
“这……”
寒生大惊,抬首望去,猛然间发现木秋鸣双目瞪的巨大,口中鲜血淋漓坠地。
而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黑色的窄剑,剑尖已刺穿他的前胸。
那口剑极细极利,剑身黑气萦绕。
寒生当然认得那把剑。
然而在他尚未开口之时,一个紫色的身影已然从木秋鸣的身后走出。
随之,黑剑从木秋鸣的胸口拔出,一股鲜血喷出间,木秋鸣木然倒地,从始至终未发出一丝声音。
“我早跟你说过,斩杀蛇妖须一击中其要害……”一个凌厉的声音道。
“青虹,是你!”寒生惊喜万分。
“怎么?你……你受伤了?”青虹看到寒生灿白的脸色,急声问道。
“哦,没……没有,只是中了些许软骨之毒,不时便会好的。”寒生缓了口气,又问道:“青虹,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青虹道:“你这几日不告而别,我一想你定是来了这里寻找卿儿,只是可恨这片山谷氤氲难寻……还好我及时赶到,否则……只是奇怪,这诺大的天狼谷却为何只有寥寥几个守卫……”
“因为今天是妖皇登基之日,所有人都去了娲皇宫。”卿儿从寒生的身后走出,缓声道。
“她……她是?”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寒生背后出来,青虹急忙问道。
“她就是卿儿。”寒生道。
青虹忽而面露笑意道:“她就是你的卿儿妹妹!你果真寻到她了。”
接着她又急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即刻离开这里。”
寒生点了点头。
这时,卿儿急步跑到木秋鸣的尸体旁,在他的身上搜出了一黑一白两个小瓶。
她打开黑色小瓶闻了闻,道:“这便是昨日你服下的凝沉丹,这白瓶之中应该就是解药。”
寒生接过白瓶,在鼻口闻了闻,只觉奇臭无比,但闻过之后却又神清气爽,浑身舒畅。
“这果然是解药。”寒生说着不禁握了握拳,气力已似恢复大半。
“天狼谷为何会留此人监视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青虹疑问道。
寒生叹道:“此事说来话长。青虹,你速带卿儿回丘泽,我要去一趟娲皇宫。”
“不行,寒生哥哥,今日妖族齐聚娲皇宫,你此番前去……”卿儿急忙拉住寒生的手。
“我必须去救出慕容谷主!”寒生坚决道。
“慕容谷主?”青虹问道。
寒生道:“今日是妖皇继位之日,只怕更是慕容谷主……”
“你是说慕容谷主有难?”未等寒生说完,青虹已急问道。
寒生点头道:“说来话长,我日后会向你一一言明。事不宜迟,你们快走!”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卿儿急道。
“是啊,我不能让你一人再去犯险!”青虹亦道。
卿儿又道:“今日妖族各宗族以及十大长老悉数在场,我量他天狼谷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寒生顿了顿,道:“那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去娲皇宫。”
说着,三人便疾步出了门,径朝娲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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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虚,神都峰七星台上乌云遮天,疾风呼号,一场灭世浩劫似乎就要从这里开始。
伏魔鼎内厉声尖啸不绝,金龙封印若明若暗。
“师尊,弟子到。师傅,你们……”
眼望着苦守戮魔剑阵的玉玑、玄清、妙玄和绝尘四人,黄叶难掩内心惊惶。自从入门之始,他还是第一次到七星台,从从未遇过此等情形。
赤眉道尊渐渐收回真力,缓缓站起,转身说道:“昆仑无尘宫弟子黄叶听令……”
“师尊……”黄叶有些错愕,急忙下跪,但却终究不知发生了何事。
“天道无殇,浩气长存,今特敕令昆仑弟子黄叶即时拜入玉虚宫门下,是为道宗第一十三任掌门唯一继承人选。”
“师尊,您这是……我……”黄叶万分惊恐。
“休得多言,还不快快接过金印,更待何时?”赤眉目光凛然如炬,洪声斥喝。
黄叶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得心中一惊,慌忙拜伏于地,双手不知所措地接过神魔金印。
神魔印,不足四寸见方,然而此刻托在黄叶的手心,却似有万钧之沉。
见黄叶接下了神魔印,接下了这道宗掌门的神圣信物,赤眉的眉宇渐渐宽了一些。
他轻轻的伸出手,搭在黄叶的天灵之上,沉声道:“黄叶,此为神魔印的开启密诀,你务必铭记于心……”
“是,师尊。”黄叶坚定的顿首道。
就在话音刚落的一刹,黄叶突闻脑海中一道浑厚之音传来,那声音字字清晰,沉如洪钟巨鼎,像是从九天之外直传入大脑之中。
黄叶屏气凝神,全心默记着传入脑中的每一字,每一句,直到悉数了然,犹如刻在脑中一般。
“师尊,弟子记住了……”
“好!那师伯现在即传你先天神功……”
“功”字未落,赤眉已然掌心如火,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登然,黄叶只觉一股股炽热之气自天灵盖通贯全身,那气道至阳至刚,几近令他经脉崩裂。
…………
约莫半个时辰。
赤眉收住了真力,轻轻扶起早已浑身汗如雨下的黄叶,道:“黄叶,我已将先天功法尽数传授与你,心法道诀你可也记住了?”
“弟……弟子记下了……”
“好,你去吧,去玉虚宫自行领悟我今日传你之法。我等五人已立誓舍身殉道,与渊魔同归于尽。以后,道宗就交给你们了!”
赤眉说完,遂再次盘坐于地,同时,掌心一道紫光直射入伏魔鼎之中。
“什么?渊魔?”黄叶惊愕道。
“不错,伏魔鼎万年戾怨之气已然骤聚,渊魔创生只在旦夕。还不快速速离去!”赤眉道。
“万年戾怨,创生渊魔……”
此时此刻,黄叶才终于意识到,多年以来,萦绕在师尊与师傅脸上久久不散的阴霾原来却是因为那伏魔鼎中之物。
“师尊,师伯,师傅,你们……”黄叶心中悲恸难抑,“师尊,难道你们……真要与这鼎中之物……”
“住口,还不快速速退下,难道你没有听见方才掌门所言?”绝尘子一声大喝,面露怒意。
“是……”
黄叶无奈,只得缓步走下了七星台,再也没有回头。
只是,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曾像今日这般得沉重过,沉重的几乎让他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