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江家变故是苏城最大的新闻。
还没过完春节假期，陈百梅就要忙着应对风言风语。江宏业借口加班，背地里给陈百梅指导和帮助。
初八一大早，江宏业到单位就接到了调令，他被掉到了黔东南，在一个贫困农村做第一书记。
早在年前他就预感，虽然莫汝云的举报信对自己表面上没有影响，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伤害的。江宏业也在考虑，要不现在辞职算了。他拿着调令找陈百梅商量。
陈百梅虽然不是官场里的人，但是深谙入世之道，“不是我多重视这一官半职，你自己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你比我还要清楚，就算是不干，也不能在别人举报你的时候不干，这不是大张旗鼓告诉别人你江宏业有问题吗，一有人举报你就辞职了。第二，你不干不是你江宏业一个人的问题，就算江家生意你不参与，世人都会认为是你一手操纵的，更加认为这其中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么多年来大哥和你如此努力维持的平衡，就要被打破。祖上三辈人的心血打下的江家基业，可不就毁在我们手上了。”
江宏业深深叹了一口气，“可是，去了西北，江家只有你一个人……”
“不止我，还有江寻。这人道他还不懂，生意道他还有点脑子。人道我来为，生意我会放手让他做。”陈百梅很清楚，她的主要作用就是牵制莫辰薇，周旋几个大股东，好让儿子自己杀一道血路。
初九，江宏业收拾好行李，赴西北任职。江寻和荣玥送他去机场。想着父亲去的远，时间长，江寻鼓起勇气给陈百梅打了电话。
陈百梅看着来电，就知道是为江宏业远调的事情。
“喂，儿子。”陈百梅语气不紧不慢，“一大早找妈妈什么事？”
“妈，”江寻刚想要开口却犹豫了，“那个，就是看你刚刚当上总裁，习惯不习惯。”
“没啥不习惯，还不一样教化人吗！”陈百梅见儿子迂回，也跟着乱扯。
“妈，那个，你都一教师出生，自然更懂道理，对吧。”江寻还在兜圈子。
“儿子，你到底啥事？”陈百梅故意装不知道。
“我是说，我爸远调，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你要不来送送他吧？”江寻可是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请求。
陈百梅故意尖酸，“呦，我说你找我什么事，怎么，官变小了，钱变少了，小三就跑了，想起原配好了？告诉你爸，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他连草都算不上！”说完，不等江寻发声，就挂了电话。
这一挂电话，陈百梅躲在办公室偷偷摸了泪，老江这一走，没人在身边照顾，是要受苦了。
不想，江寻可不得陈百梅真正心思，小声嘟囔抱怨几句，却不敢让父亲听见。
江宏业故意视而不见，昨夜他已经跟陈百梅告了别，说实话，他这一走最不放心的还是自己老婆，至于儿子，不会饿着，不会累着。多年以后江寻得知老爸老妈这一出，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意外。“小寻，”江宏业沉下声音，“记住了，不管爸爸曾经做过什么，妈妈始终是妈妈。江家给你妈妈，是爸爸心甘情愿的。以后我不在苏城，你就是上学，也要时刻留心，帮着妈妈打理。”
“爸，”江寻回过头，才发现此刻父亲十分不一样，似乎他的眼睛里藏着的始终都是母亲。他不懂，这样深的感情，怎么会走到今天。
荣玥不忍，却又不能说出来，只能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
回家的路上，荣玥还是没有忍住。
“江寻，我觉得你父母肯定还是彼此关心的，是你妈妈要我找地方给你们住，其实她特别担心你们，但是只能装着受伤，离婚。你别跟阿姨说是我说的，只是，他们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苦衷。我……”
没等荣玥说完，江寻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想，肯定是因为公司第一继承人是我爸，可是他是个人民公仆……”
“也许是，所以，你不能整天在意这些事，要把眼光落在大局上。”
“送我去我妈那。”
这一刻的江寻，带着第一次荣玥看到他的光环，有些咄咄逼人，那个冷冰冰又神通广大的江寻似乎回来了。
以回家探望妈妈的名义，江寻在江宅住了一天。这一天，他茶饭不思，争分夺秒地看报表，核对账目，核对绩效，整理数据，拿出了新一年公司年度计划方案。
大年初十，江家总公司召开年初大会。新官上任，公司股东和老一辈的经理都在等着陈百梅出丑，毕竟她只是个教师，别说经商之道了，就是这入门级的年度计划，都未必能入各位大佬的眼。
可是，大会一开始，陈百梅直入主题，“各位股东、公司各部门经理以及各位专业人士，我是新一任总裁陈百梅。在此给大家拜个晚年，恭贺大家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新年新目标，下面我简要介绍今年我们公司的总体目标，即完成三个提升和三个精简。第一提升前期房地产投资资本回收；第二提升二十三家餐饮市场占比，趁着国家扶持的节奏从一线城市深入二三线城市；第三提升我们公司在物管，特别是酒店、商场物管方面的智能化服务开发。三个提升要做到基本持平，即资本回收为1，市场覆盖要到0.8，智能服务开发达0.2。大家对这一计划有什么异议？”
异议？几个专业的会计师、负责项目的总经理都已经鼓掌，深表赞同，这一群啥都不懂却装懂的股东和凭借关系进入公司的人怎么会有异议！
“既然大家对我们新一年的三个提升没有异议，那我们来谈谈三个精简。第一，精简高层专业化管理，除了我以法律关系继承之外，其他公司岗位，有能者居之，副经理及以上职位，要同时考虑专业能力、协调能力，即此人任用要有相应的才能，还要股东理事会同意，由股东及亲属任的一些虚职全部撤去，具体的人事表看一下我们发的资料；第二，精简开发项目审批程序，开发项目预审由总负责人牵头，报股东会商议，股东会通过即可；第三，精简报销制度，人事部门细化报销方案，要求合规合理的正轨票据可报销，其他票一律不报销。”
这三个精简一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其实，陈百梅持股近70%，有绝对话语权。她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顾虑那些因历史因素以及技术能力后期持股的部分人员。这些人中首当其冲就是嫂子莫辰薇。看到了陈百梅对于人事出的详细方案，调动最大的人员有五个，都是老股东，业绩能力和专业技术都不强，不过还是在股东大会留了名。当然，也有高级管理人员提升的，这些人是江宏业安排的后起之秀，主要分布在法律、总会、人资上。抓住这些，直接在公司起到掌舵作用。
这新年第一会之后，江家企业也变天了。
莫辰薇闲在家里一直闷闷不乐，特别对这对伉俪夫妻突然感情崩裂搞不明白，江宏业一直心存旧情，如何就如此决然，难道真的在外面玩女人？可是她送的女人，他为何从不过问！
为了一探究竟，莫辰薇暗中调查起来。
陈百梅早就知道莫辰薇肯定会调查，反而将莫汝云的话借机传给她，让她们窝里斗。莫辰薇这才知道，莫汝云竟然想通过举报来个鱼死网破，心里对这个丫头的狠毒感到心寒。
元宵节那天，微微下着小雨。
莫辰薇面带怒气冲进莫汝云病房。
“你个小贱蹄子，”说着拉着莫汝云的头发，“你竟然，竟然举报！如果不是你，江宏业怎么会有心赶我走！”
莫汝云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姨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不过……”
莫辰薇松了手，抱着双臂，睥睨着眼前的女孩，“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用，我早就把你赶出莫家了。”
背着莫辰薇，莫汝云狠狠瞪了一眼。她举报，本来就没想过要保全谁，她只是恨，她失去了江寻，就要整个江家都毁掉。可是，她还是太嫩了，别说江寻一家三口，就是眼前的莫辰薇她都斗不过。所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倒春寒，总是冷的出其不意。
还有一天就要开学了，荣玥特意陪着外公外婆吃了早茶出门锻炼。
早晨七点，路上只看得到环卫工人和卖菜阿姨的时候，荣玥领着外公外婆进早餐店时碰到了江寻。
“你怎么这么早？”荣玥上前打起招呼。
江寻一听荣玥的声音，困意全无，宠溺地回头一望，“早啊小丫头，”这时才看到荣玥身后精神奕奕的两位老人，“这两位……”
“哦哦，我外公外婆，”荣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外公外婆，这我同学，江寻。”
江寻早就看出来这是荣玥外公外婆，等着荣玥向两老人介绍自己呢，当然他对这个“同学”有些不满，所以他更加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甜甜地称呼两位老人道，“外公好，外婆好，新年也没时间去拜访您们，今天早点我请你们吃。”
“哎呦年轻人，客气客气。”外公一看一个娃娃要请客，立即不行了。
“外公，别客气，都是一家人。”江寻这是故意这么说的，他这么一说，外婆眼睛都放光了，乘着老两口懵圈，江寻向店老板预付了一百元，“老板，找零的话给这个女孩，谢啦。”说着拉着荣玥三人进了屋，给他们安排好位子，忙前忙后给点餐端菜。
“外公外婆，我早上还有点事，你们慢慢吃。”说着拿起车钥匙，挥挥手转身离去。
“哎，江寻你……”荣玥感受到了外公外婆探究的目光，才明白江寻给自己埋了个坑。
外婆笑眯眯看着荣玥，一边给荣玥拿碗筷，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小玥啊，我就说嘛，你最近肯定什么心事，是不是因为这个小伙子啊？”
听到外婆这么说，外公也深感认同，“哎呦，之前就听你舅妈嘀咕，说你可能谈对象了，这个孩子吧？我看还不错。虽然你还上学，但是吗你们这一代孩子早熟，谈恋爱可以啊，但是学业不能落下……”
“额，外公外婆，那个你们你们想的有点多了，我们……我们……没什么的，没什么的……”荣玥莫名的心虚。
“哎呦，我们小玥一害羞就这样，好啦，外婆不说了，吃早餐。”
“外婆，这个糯米团子给你，你最爱的口味……”荣玥这么献殷勤，就是想用吃的堵住老人的口。
“不是啊，你下次喊他来家里吃饭，我跟你外公再深入打探打探，给你把把关。”
“哎呦，外婆，你看你粥都冷了……还有啊，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同学而已。”荣玥内心有一千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恨不得把江寻踩成肉泥。
外婆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楼下的李教授老夫妻来店里吃早餐，碰上了就上前聊起来，荣玥庆幸逃了一劫。
在李教授的打扰之后，外公外婆似乎忘了江寻这个人。陪着两位老人遛弯后，荣玥开始收拾行李。为了给荣玥送行，中午表哥请吃西餐，晚上舅舅请吃新疆菜。吃完饭之后，舅妈和外婆带着荣玥逛了商场逛超市，又是买衣服又是买日用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了。
洗完澡，荣玥摊在沙发上做面膜，苑汝阳在一边打游戏，感觉到夜里的寒意，苑汝阳问荣玥要不要出去涮个串串热乎热乎。
“不想去，一想到明天回去上学，我就没劲。”
“对了，你明天怎么走？我送你去火车站？”
“你不去金陵？”荣玥一直以为苑汝阳也同一天开学。
“不好意思我的小魔鬼，你哥我呢论文通过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毕业了。”苑汝阳初四的时候收到的消息，只不过还没有正式公布，所以没提。
荣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说你才是魔鬼吧，你才一年就毕业了？”
“不然呢，跟你们这些平凡的人一样耗三四年？那我大学岂不是要读七年？”苑汝阳捡完装备下了线，坐到荣玥边上，斜靠在榻榻米上，“不过我申请了一个面试在金陵，还答应了我一个师兄，去他班里代代课。可是呢，我下周报到就行了，还可以在家住三天。”
“额，就三天，要不我们俩一起走……”
“你哪里能跟我一起走，有江寻，你还看得见我吗？”
“江寻？他没说要和我一起走啊……”
有时候事实总是不经意就打脸，江寻来了视频聊天。
“看起来，你还没睡啊？”
荣玥支支吾吾，有些尴尬，“没，没睡。”
“你在客厅吗？说话方便吗？”
苑汝阳挤到镜头前冲着江寻无害的笑了笑，“你大舅子在呢，其他人都睡了，没什么不方便的。”
“表哥好。”江寻微微扯开嘴角，“小玥呢？”
“旁边呢，肚子饿的咕咕叫，趴沙发上呢。”苑汝阳这不是说得自己？
“那出来吃串串不？我请客。”
“好啊，我喊她。”没等江寻回话，苑汝阳把视频关了，拖着荣玥出了门。
小区门口最右边那家神奇的店，冬天做火锅，夏天卖龙虾和烧烤，只做夜宵，据说老板是安徽的，来苏城五年，已经买房安家了。对老板贡献最多的，就是这里的小年轻。江寻三人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包间了，只好在靠窗的沙发座位。
牛肚、牛百叶、金针菇、平菇、豆皮、菠菜、茼蒿……江寻就这么点点，就是荣玥爱吃的，看的苑汝阳都后悔来当电灯泡，可惜这对小情侣总是有种说不出的隔阂。
“哎我说，你大舅子我喜欢海鲜，多来点！”
“好的，墨鱼仔、鱿鱼、黑鱼片、三文鱼，再给你炒个蛏子吧！”
“可以可以。”
这边，苑汝阳拿了两瓶啤酒。
“我的天，你这是没吃晚饭啊，点这么多？”江寻捧着一大盆上桌，苑汝阳都觉得多了。
“忙的就吃个早饭了。今天我妈在公司忙着做调研，我忙着给她撑场子，没时间吃饭。她下班有应酬，我还得帮她做详细规划，刚刚做完。这不是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开学吗，突然想问问小玥明天什么时候走……”
“她行李收拾好了，一早就可以走。”没等荣玥开口，苑汝阳话就到嘴边了。
“你敢不敢开高速？”江寻眼神就没离开过荣玥。
荣玥立马咽了食物，立马回话，“应该可以。”
“那一起走吧，开我车。明天走的时候你打我电话，我要是开累了你来开。”
“哎呦，某个人还说没人跟她说要一起走，看来我只是问得早了……”苑汝阳得意的抢了两串牛百叶，涮着辣汤有滋有味地嚼着。
“不好意思表哥，我这两天有些累，一个人开车可能撑不住。”
“nonono，你不用不好意思。那个，我下周一才去呢，前几天没啥时间，等安顿好了，你们两吃饭的时候记得偶尔喊喊我就行。”
“表哥，你每次都让江寻请客！”
“当然他请客，想当年我帮你追他我花的少吗？”苑汝阳恨铁不成钢，这还没嫁人呢，各种胳膊肘往外拐。
荣玥红着脸，羞涩地埋着头，一个劲地吃。
夜深了，寒意还是入的了身，这串串的辣劲在寒风里也管的了一时而已。出门还暖呼呼，到家的时候，还是有些凉。
江寻斜靠在沙发上，接了陈海东的电话。
“老大，我爹为了帮我查这事，差点犯错哦。长话短说，有人举报你爸爸徇私舞弊，就是你大伯出事的那个案子，说那个地是你爸靠权力与你大伯官商勾结，以低于市场近半成价格买的。举报人没用真姓名，我们黑了信箱，查到的地址就在你们江宅。还有，这个人对你和叔叔阿姨都很了解。还有，邱路然出国回来了，他那边信息你自己问吧。”
“再帮我查一件事，看看我爸爸这次调岗，幕后是谁。”
“不用查了，李泽峰，这事情你妈妈他们都知道。”
“就知道是他。谢啦，明天到学校再说，你早点休息。”
互道晚安后，江寻想拨打邱路然的电话，想了想还是挂了。
李泽峰，一直是江宏业的副手，这么多年，江宏业在一天，他就没法上来。与其说是李泽峰幕后操纵，倒不如说李泽峰的背景的确强大，现在连江宏业都敢得罪。更让他觉得心冷的是，这个举报人竟然是自家人。莫辰薇？不可能，她这个人虽然自私，但不至于没有脑子。那会是莫汝云还是莫汝峰？在江寻心里，千百万个不希望是莫汝云，可是现实从来没有顺应谁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