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外，皇帝望着疏勒的城墙，跟在他身后的将领们，都是沉默无言。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虽说烈日当头，但疏勒地处西北，便是头上顶着太阳，也冷得人打哆嗦。
终于有的将领耐不住，抬手搓了搓脸，想要跟皇帝说些什么。李昱欣见状，也不等那人开口，跟皇帝道：“皇上，刘英赶了这么多百姓在城楼上，他想干什么？”
“不让我们攻城呗。”陈子离懒洋洋地说了一句，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眼前的景象，而是打算看好戏。
“我怕他几个老百姓？”那将领又恨恨的说了一句，显然是心里不忿，但对于刘英这样的行为却又无能为力。
“我们若是杀了兴城百姓，皇兄的名声怎么办？”陈子离又开口道：“我们是来救这里的百姓于水火，现在我们连百姓都杀了，那我们是官兵还是贼人？”他一边说话一边冷笑，显然也是恼了。
“这个道理我们都懂，”有将领跟陈子离道：“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在城下等着吧？我们这次是单围了疏勒，要是等刘英手里的兵，从落霞谷赶过来，把我们反围上了怎么办？”
陈子离没再搭理那人，看向了皇帝道：“皇兄，你意下如何？”
皇帝看着城楼上的人，都是些老幼妇孺，刘英的兵就躲在这些百姓的身后，只要他们一攻城，这些百姓就是这些人的肉盾。
“皇上，”几个将领一起跟皇帝道：“我们拖不起啊！”
有将领就骂疏勒当地的官员和将军道：“我说怪不得这帮人等着我们来围城呢！看见有老百姓在城楼上，就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这都是什么人啊！活该我们就是屠夫吗？”
皇帝看着城楼上的人，回头对一众将官说道：“退兵！”
回到营中，众人的兴致都不是很高，毕竟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人能心平气和的说对方使了好手段。
皇帝更是气闷，与陈子离一同进了帐子，又将段凌肃召来，洛依尘本就被留在了营中，这会儿见他们阴沉着脸回来，便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臣以为，百姓的命也是命，要是用他们的命来换这城池，臣心里过意不去。”段凌肃一进帐子，便开口请旨，他绝不会带兵去打自己的百姓。
陈子离心里是不想被这些百姓困住手脚的，但又不好明说，只能道：“宋丞相也是读过兵书打过仗的人，怎的这会儿反而计较起这些百姓的命来了？”
“瑞亲王的意思，是要屠城？这疏勒怎么也算是我煊国的地方，那些百姓也是煊人，如何能做出屠城的事情来？！”段凌肃顿时怒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百姓的命不当命，竟全当是阿猫阿狗一般。
“宋丞相先喝口茶，有什么话好商量就是。”洛依尘倒了杯茶递给段凌肃，她不止是心里，就是这话里也是向着陈子离的。
段凌肃何尝是个傻子，自然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怒道：“你也是想屠城的是吗？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为了城池，什么不择手段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允之，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朕想，钰儿也许是有法子的。”皇帝看上去也不同意屠城，但又没见过段凌肃如此模样，便如是调停。
洛依尘看了看皇帝，又与陈子离对视，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便开口认真道：“臣妾这次是真没什么法子，只问皇上一句，疏勒，皇上要不要？”
“疏勒是一定要夺回来的，只是......”皇帝还是有些犹豫，疏勒是一定要的，但百姓也不能不顾。
“没有只是，臣妾请皇上退守鄂州。”洛依尘说完，看着坐在下首的段凌肃，一脸惊讶的看着她。段凌肃是不想屠城的，但心里知道，此城非屠不可，却怎么也想不通洛依尘到底要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疏勒就这么不要了？胡闹！”皇帝一听洛依尘的话，顿时就急了，他何时说过不要这疏勒城了？
陈子离见洛依尘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知道她是想给自己留些功劳，便接着道：“皇兄莫急，臣弟倒是明白皇嫂的意思了。请皇兄，退兵驻守鄂州城。”
“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朕若是退守鄂州，那这疏勒，便是真的送给刘英了。”如果只是听了洛依尘如此的话，皇帝还会觉得是女儿家胡闹，却不想陈子离也如此说，更是心下恼怒。
“臣弟可没这么好心，刘英卑鄙，用百姓来要挟，为的就是皇兄在名声和城池之间难以抉择。既然如此，只要不是皇兄屠城，这屠夫的名声，自然也就是别人的了。”说着这话，陈子离如往常一般笑了，他可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臣妾也是这般想，皇上只要亲自下令退兵，若是军中有将领不服，到时候自作主张屠城也没什么，左不过是打上几十军棍，反正人都死了，难道这疏勒还要白白扔了不成？”洛依尘明白陈子离的意思，紧接着便如此解释，也算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洛依尘刚说完，陈子离便接着她的话说道：“就是，到时候不过就是几十棍子，换来一座重镇，皇兄这生意可不亏。至于刘英想要的，无非就是给皇兄扣帽子，找人顶了就是了。”既然都明白刘英的意思，那么事情也着实不难办。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这两个，还真是市侩的紧。如此，可没有人敢违抗圣旨去屠城，你们倒是说说，上哪里找个傻子去做这事？”皇帝也笑了，他怎么会以为这两个人是想放弃疏勒呢？
“如今皇上面前便坐着俩傻子，这屠城的事情怎能让外人去做？姐姐镇守青云关，宋丞相又不肯屠城，自然是去不得。这么一来，可不就只有臣妾和十八爷了？”洛依尘心知皇帝早已想到该用谁，也就顺着话往下说了。
“是，想来宋丞相一直不说话，也是不赞成这事。这般想来，也真只能臣弟去了。到时候有皇嫂撑着，也能少些责罚。外人就算说什么，也顶多说是皇嫂的枕边风罢了。”洛依尘话里是不让李氏去的，他便要留下段凌肃，如此才能让两个人分一份功劳，而不是带上另外的拖油瓶，平白的少了功劳可占。
洛依尘心里很是赞同陈子离的说法，若是李氏和段凌肃去了，必定这屠城的事情没这么轻易。但要只是他们二人，那就好办多了，到时候再谎报一部分军务，得到的好处自然会多很多。
“你们！多少人的性命，在你们两个眼里，便是如此轻贱吗？屠城屠城，为了一个疏勒你们就要杀自己的百姓？真是荒谬！一个是当朝亲王，皇上的亲弟弟，一个是宫里温婉如玉的皇贵妃，你们倒是真的敢想，真的敢做！”段凌肃拍案而起，那手下的桌子不由得晃了晃。
“丞相可有想过，如果此刻班师，那之前那些将士的性命如何交代？为了丞相的仁义心肠，为了一城的妇孺，便放弃这些将士用命换来的东西，这难道就是仁义吗？”洛依尘知道，如果今日不能让皇帝下旨意，那么这所有的计划便都是空的，自然不会再同李昱欣好好说。
“朕同意十八弟和钰儿的说法，明日便退兵鄂州。”皇帝一向偏心洛依尘，况且又能保住自己的名声还得到一座重镇，自然会同意。
说完这话，皇帝便着陈子离和段凌肃各自去布置，帐子里也只有他们二人和一个王逸卓了。其实王逸卓心里也有些过不去，总觉得洛依尘实在是忒狠毒了些。
“江山天下，本就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既然想要一样东西，就要不择手段的去谋划。”皇帝说的云淡风轻，这话却是在教她，该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这都是教给自己儿子的，此刻皇帝却愿意教给自己的女人。
没过多久，见皇帝要看京里来的折子，洛依尘便推说出去看看，往大营边儿走了。她见到阮欢，嘱咐了几句收拾行囊的事情，便去校场见了陈子离。
“城上的人听着！”陈子离这时大声对着城楼上的人说道：“疏勒本是煊国的城池，如今琻人强占，你们这些百姓跟着琻人，就是死路一条！我再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你们自行下城去，否则我军攻城之时，你们死于非命，不要怪旁人！”
有一个上了年岁的百姓在城楼上跟陈子离喊道：“将军！我们是被逼的！”站在这老人身后的兵卒，手起刀落，将这老人的头颅砍下，把尸体推下了城楼。
城上一片惊叫哭喊声，韩夜的兵将们大声呵斥着这些百姓，不时就有百姓尸体被他们推下城楼。
“攻城！”陈子离这时喊了了一句，并没多说什么。
身边儿的副将问道：“那，那些百姓？”
“我们不攻城，他们也会死，”洛依尘冷道：“此时酷寒，这些人又体弱，在城楼上待着，韩夜本也没想让他们活。”
“但这一仗打下来，王爷你屠民的罪名就落实了。”阮欢尽责地跟陈子离说道：“那些死了家人的百姓，可不会去想王爷你就是不攻城，他们的家人也会死啊。”
“攻城！”洛依尘大声命左右道，紧接着又道：“下令的是我，跟王爷没关系。一个深宫妇人，随他们怎么说去好了。”三声炮响，开始攻城。
“我做事只求问心无愧，”陈子离这才又跟阮欢道：“救不了，要怎么强求？”
阮欢想了想陈子离的话，笑道：“王爷说的是，只要娘娘不在乎，名声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疏勒位于平原之上，地势平缓，虽然也是城够高，护城河够深，但因着前些日子护城河早就被煊军的投石机投来的东西填了不少，这会儿只抵抗了煊军的两拨攻势之后，煊军的云梯就架牢在了疏勒城墙的垛口上，城门也被煊人用圆木撞开。
“冲！”先锋营的几员将领看见城门洞开之后，带着先锋营的一万骑马，潮水一般冲杀了过去。城门后的那些民兵壮丁，根本无法拦住这支铁骑，被先锋营骑马挥刀这一冲，马上就成了一盘散沙，溃不成军。
“带人进城，准备好屠城。”陈子离跟左右说了一声，催马也往疏勒城中去。此时疏勒的四方城门皆破，攻城的煊兵冲入城，与琻人在城中又是一番厮杀。
“王爷！”疏勒治下的一个属官在得知疏勒城破之后，也带着当地官员，随从护卫进了兴城，追上了陈子离之后，说道：“疏勒百姓无辜，王爷既已攻下疏勒，可否下令军队不在再挥刀了？”
洛依尘看了一眼这个知府，道：“琻人在这疏勒城的据点还没拿下，此时停战，大人是想放韩夜和刘英一马吗？”
知府忙就摇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娘娘！”先锋营的一个军官，这时骑着马冲到了洛依尘的马前，大声道：“韩夜在住的院子里也押了不少百姓！”洛依尘听了这话暗暗骂了一句，却只是领着人往那院子去了。
韩夜的院子前，煊兵无处站脚，偌大的一条街上，跪满了疏勒的百姓，都在求两个领兵的人放过他们的家人。
几员先锋营的将领一头大汗的跑到了陈子离的跟前，道：“这要怎么办？”
陈子离看了看这些跪在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洛依尘，见她颔首，便道：“韩夜和刘英都在院子里？”
“在，”一个将领道：“我们听到他在骂苍天无眼呢！”
“这些人我们也劝了，一个也不肯走啊，”另一将领火急燎地道：“说是只要我们打这院子，韩夜就要杀他们的家人！”
“这什么混帐王爷？！”有将领坐在马上就骂道：“也不怕生断子绝孙！”军中这时只有骂声一片，洛依尘听得烦了，也跟着骂了一句。
陈子离身后的知府大人，听着这些军汉的污言秽语，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又听洛依尘也跟着骂，只能看着陈子离道：“王爷，你要怎么办？”
“大人觉得我家王爷应该怎么办？”阮欢这时开口道，这帮疏勒的官员，城拿下了，跑来做青天大老爷，让他们不要伤害疏勒百姓。
老百姓被押在城楼上当盾牌的时候，这帮人去哪儿了？这会儿老百姓跪了一地了，又来问陈子离的意思了？你怎么不先说你的办法？
知府大人这时只能道：“本官对军事不通，要如何做，本官心里实在是拿不出一个章程来。”
洛依尘剑一挥，便指向了这人，大声道：“那本宫请问大人，你来干嘛的啊？”要不是陈子离用剑拦了她一下，这会儿必定要让个知府大人当众挂彩。
“官老爷，他能干什么啊？”听洛依尘都这么说了，身后立刻就有人应和。武人看不起读书人就像是读书人觉得他们是无礼莽汉一样，洛依尘也不拦着，她目的就是拿下疏勒，杀了刘英，活捉韩夜。
只是这知府也明白些事情，便只对身后的这些阴阳怪气一概充耳不闻，只问陈子离道：“王爷，你要如何行事？”陈子离听了不说话，他不能真的说出屠城的话来。
“把人拖开！”洛依尘指了指自己马前的百姓道：“只小心不要伤人。”兵丁们立时跑上去拖人，尽量不打杀他们。
不知道是谁在百姓群里喊了一声：“这帮官兵要杀人了！”紧接着，又有人喊道：“他们的官位富贵就是人命堆出来的！这些个人屠尽万民！”百姓们不明所以，乱成了一团，哭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洛依尘看了看自己面前这条大街，以前这种事都是李氏和皇帝来处理，她只要听着看着就好，现在这一军的人都要听她和陈子离的命令行事了，要怎么办？
“娘娘，”知府大人在一旁催洛依尘道：“您不能激起民变啊！”
庆亲王韩夜这时端坐在院子的一座观景楼里，府外街上的混乱，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登时笑道：“瑞亲王！”韩夜身子前倾，倚在栏杆上大声笑道：“你以为我韩夜会束手就擒吗？想用我的命做你的登天梯，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再上去些人，我要活捉韩夜。”洛依尘的脸上面无表情，拿定了主意后，她也没什么顾忌了，不就是杀人吗？又有谁的富贵不是白骨堆出来的？
当地的其他官员，有人冲洛依尘喊道：“皇贵妃，你不能为了抓韩夜，就不管百姓的死活吧？”
洛依尘目视着在她面前四下乱跑着的人群，张弓搭箭，一箭出去，将一个正在高声叫骂着他的男子射死在当场。
知府叫了起来，说：“娘娘这是何意？百姓何辜啊！”陈子离不理他，也连着九箭出去，射死了九个人。有人倒地死了后，有的百姓受了惊吓，叫得更加大声，有的则是呆立在了当场。
“快点！”煊军里的一位校尉大声催着手下道：“不听劝的，就扔出去！我们没这个做好人的空啊！”
知府大人冷声跟陈子离道：“王爷，你这等行径本官会上书朝廷的。”他没法说洛依尘的不是，从没听说上书参奏一个女人，说她屠杀百姓的。
陈子离笑着说道：“那些是韩夜的人，大人看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韩夜的人？”有官员冲陈子离问道：“你连问都没问，你怎么能断定他们是韩夜的人？”
“你脑子没病吧？”小南这时冲着这位官员道：“看他叫那么大声，撺掇着老百姓跟他一起闹事，就知道那几个不是什么好鸟儿了啊！你他妈也是读书人？脑子里长草了吧？”
“你敢骂本官？”那知府这会儿也火了，被一个亲兵骂，还当着这么多人，便是再好脾气也要急眼的。
“骂你怎么了？！你这些读书人，老子看了就烦！”小南便有些见不得这些读书人拿捏架子，尤其又有洛依尘给他撑腰，他才没什么好怕的。
“都闭嘴！”洛依尘看自己这里也要吵成一团了，低声说了一句。又看着那些当地官员道：“人是本宫杀的，城也是本宫要屠的，大人想怎么告诉皇上？”
知府大人回头瞪了这名官员一眼，然后就跟洛依尘道：“皇贵妃，此事您做的有些不妥。”
“大人可以上书皇上参我，”洛依尘也不看他，说道：“还是大人想接手这里的事？本宫倒是很乐意交手，就怕大人抱不动。”
见这人暂时闭上了嘴，洛依尘也笑了。这时他们要是撒手不管，韩夜出了府就能要他们的命。当兵的动了真格之后，老百姓跟当兵的就真没法斗了，这一条街的老百姓，很快就被煊军赶到街外面去了。
阮欢跟洛依尘低声道：“娘娘，我去跟那些百姓说些话。”洛依尘点了一下头，就见阮欢打马走了。
疏勒的知府这个时候也想带着人走，日后百姓骂这两个人是屠夫的时候，他可不希望自己也被骂作屠夫之一。
“把院子攻下来，门前不好打，就拆墙。”陈子离对先锋营的几员将领道：“动作快一点，让他们没时间把人都杀了。”先锋营的将领领命之后，跑前边去了。
陈子离看着这人道：“大人要去哪里？只是一座小院儿罢了，大人这是不想看着韩夜被捉，要避开吗？”
一听这话，便知道是走不掉了，若是走了，岂非留下把柄被人说里通卖国？既然被陈子离弄得没法走了，知府只得带着当地的官员们一起，跟着陈子离往门前走。
“王爷，”观景楼上，侍卫长跪在韩夜的身后道：“我们守不住疏勒了！请王爷快虽属下退守落霞谷！”
“来了两个不要名声的，”韩夜看着街外面被官兵们圈起来的百姓，喃喃自语道：“段凌烨又找到了一把好刀啊！”
韩夜又想了想，还是道：“从密道走，让刘英跟着。”他心想，刘英说的果然不错，两个不要命的小鬼，命都不要了，这会儿的名声算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