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日落之前,征天铁骑还不出城,朕必兴兵无疑!卧榻尚不能安寝,朕就顾不得千里外的烽火狼烟了!”
阿月离开大殿前,明皇如是说。攘外必先安内,自古帝皇使然,阿月从不指望有例外。同意她去劝征天铁骑离去,除了她可能被征天铁骑怒而杀之,明皇毫无损失,根本谈不上一个“赌”字。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她与恭王一同入了轿撵往将军府。从帘缝里看国都街上,阿月想起回国都那日的车水马龙,对比今日的万籁俱寂,当真风云瞬息。
“本王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父皇一个不如意把我们都杀了。阿月竟然可以如此淡定自若!”无人在侧,恭王似乎很有意愿同她聊天。
阿月轻笑应付:“殿下说笑。殿下是深知皇上脾性,而阿月是无知者无畏,一腔热血上头罢了。”
她的确没有对明皇的恭顺,因为犯不着了。明皇想利用她控制征天铁骑,可她图什么?她说的“贼人”,明皇一个字都没信。碧落余孽遍布国都角落,肆无忌惮暗度陈仓,明皇也全然不考虑。那她此行,自然也不会是帮明皇达成心愿,她想的,是决不能让碧落得逞,决不!她甚至想拉开车帘,大吼“你们给我等着”,让国都每一个犄角旮旯都听见!
冲动被恭王一个笑话打断,“阿月怎么会是无知?阿月有胆有识,本王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我远亲?”
阿月无奈笑,看来昌平长公主和江淳才是明国皇室这群人的“远亲标准”。“恭王还有兴致说笑,就不担心我劝不了征天铁骑,真让殿下赔进去三千府兵?”
“本王奉命带府兵进国都,本就是要卷进去的,但若能收服征天铁骑随我出征,这才是意外之喜,本王当然欢欣。”
阿月掩住冷笑,变成会心一笑,“就算得不到征天铁骑,统领禁军也是一样是不是?如果国都持续乱局,皇上能信的唯一统兵之人就是殿下,所以不是征天铁骑,就是禁军,这场君臣纷争不论如何走向,殿下都是兵权受益人,自然乐观其成,心情舒畅。”
“阿月果然深得我心!”恭王克制住大笑,“不瞒你说,本王的确盼了良久。父皇虽属意我承继,但上有长子,无功却也无过,本王今已二十又八,要等父皇不再康健,准我踏入这国都,恐怕三五年后奋起一争的意气都已消磨没了。十年前我曾有幸亲眼见到大将军率领征天铁骑横扫一方是何等威风,一直念念不忘。”
恭王眼里的光芒,阿月并不陌生。征天铁骑,多少人梦寐以求,明皇、沈豪不都想要握在手中吗?她也从十岁就开始想。但有什么用,也没到手不是?
见阿月不说话,恭王言道:“阿月不必有压力。大将军尚在狱中,你就能让余杭带着征天铁骑离开,想必今日也能说服余下。事成之后,我可以求父皇让你随我出征,征天铁骑为你我共同效力。”
对于恭王,阿月在南曲时就有见过——对方率府兵来观凉山强要马匹。只是那时,她毫不起眼眼地站在一边,恭王看不到她,只管扬言恫吓,并不知道若不是她点头,他一匹马也带不走。如今,对方终于看得到她了,但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听懂了暗示,阿月含笑看过去,“阿月已被皇上许给江世子了。”
恭王大笑:“那不过是父皇开个玩笑。十多年前,大将军之女就是许给我的,只是没想到兜来转去这桩婚事会到阿月身上。”
阿月皱眉,“这又是从何说起?即便大将军孩子尚在人世,又是个女孩,至今也才十岁余,怎么会许给恭王?”
“阿月竟然不知道?本王所说非十年前那个早夭婴孩,何况那是个男娃。在那之前大将军还有一女,比我小一两岁,两家很早就订亲,只可惜后来……变化突然。”
阿月知恭王不会细说了,他提起原本只为闲谈。但这寥寥数语,阿月听在心上,便是稍稍一想,也不会纯为不幸憾事,过场纠葛势必少不了人为悲剧。
恭王想要岔她心事,提醒她道:“咦,那不是白家公子白行骁?”
她应声望过去,被地罗押解往皇宫、如犯人一样的不是白行骁还能是谁?阿月忍不住心底冷笑,那位明皇是真的能把事做到让人咬牙切齿都不能蹦出一个脏字的境地!
“恭王殿下在此稍等,阿月若能不负所托,殿下带走的就是征天铁骑,不然就帮阿月收下尸吧。”她有些意气地掀帘下轿。这么多年沉稳老练,句句斟酌适当,也终于想要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耍脾气了。
走向数千将士,阿月要到那万人中央,感受四方瞩目,她以前怎么看不出来将军府大门外可以这么开阔敞亮,能容近万征天铁骑纵列有序,整齐划一,连呼出一口气仿佛都经过训练!不愧是十年前让明国大出天下、四方莫敢侵的巍巍军队!
或许她该害怕哆嗦,可她并不。她的确年纪轻轻,但她见过比这更大的阵仗,在她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台下是数万兵士,爷爷站在高阶上,她则骑坐在爷爷肩上,爷爷说的每一句振聋发聩的话,她比任何人听得都要清楚,爷爷每一次胸腔的起伏,她比任何人感受得都要强烈。
“小眸,不要害怕,像爷爷那样,你可以做到的。”阿月用嘴形告诉自己,就如小时候每一次爷爷鼓励她一样。这次让她迷信一会儿,就一会儿,当爷爷在她身边,正看着她。
“我知道你们疑窦丛生,愤怒我究竟代表哪一方,是皇椅之上那位,还是大将军司远,来此是主动请缨,还是被迫无奈。其实都不用揣度,我来此不是为了让你们相信什么,只是有一些话,想说而已。众所周知,我与征天铁骑渊源不浅。因大将军感概膝下无子一句戏言,我远在观凉山之时,国都已流传着两种说法,第一是假定征天铁骑足够听话,那么将来你们就是我的从属,准确地说是我的陪嫁物,我嫁给谁,你们就听谁指挥。第二是假定你们不听话,那么你们始终算是将军府的,留之无用,要一并铲除。”阿月没有指名道姓这是谁的算盘,但没人听不出来。她也懒得理之后会不会惩治她的“大不敬”,因为就像她说的,好些心里话不吐不快。
“这两种说法,我从不相信它的现实可行,更不认同背后假定,在源头之处它就错了。每个人都在觊觎征天铁骑,但没有人问过你们,甚至你们也没有问过自己,征天铁骑该不该、要不要做谁的所属物!”阿月上前一步,迎着众将士目光,“军人信仰,是顶天立地,军人天职,是保境安民。征天铁骑创立之初是护卫明国疆土,为明国百姓存亡而战,十年前征天之战你们做到了,此刻镇守安州、保卫南疆的一万征天铁骑做到了,余杭将军所率开往湖川一行做到了,而你们呢?”阿月缓和逼问语气,“我深知,你们不少人十几二十年前就跟随大将军,一起见证征天铁骑从无到有,明梁城从无人问津到今日强盛,你们或是感怀恩义,或是真心敬服,都把对大将军尽忠作为毕生追求。但征天铁骑是明国军人,食明国百姓俸禄,而非一姓之私兵,一人之武装。今日你们为大将军一人安危,对同室操戈,在国都生乱,殃及百姓无辜,罔顾云浙存亡,你们对明国、对百姓的忠义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