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镇三响打更声响起的时候,镇上的衙门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正在衙外击鼓。
衙内,还没睡醒的衙差纷纷打着哈欠跑出来,口中无力地喊着“升堂”。
公堂之上,肥头大耳的知县大人在师爷和两个衙差的拥簇下刚刚坐下,就开口问道:“收了钱没有?”
一旁的师爷立刻回道:“还没呢,大人。”
知县大人睡眼惺忪,听到这话醒了一半,又见那深夜击鼓扰他好梦之人竟然是一个白净书生,正所谓一身寒酸也不为过,可不像是拿得出钱的货色,当即睡意全消。
但紧跟着就是火冒三丈,书生刚刚小跑进来,应声下跪喊了一声“大人”,知县便生气道:“啊呀呀,好个大胆书生,要俺三更升堂,报官手续费一分钱都没有,先打三十大板。”
正在给知县大人捶背的师爷,立即吩咐道:“双倍,六十大板”
宁采臣大惊,连忙道:“大人,你千万不能打,我有事禀报,你一打我就忘了。”
知县大人歪坐在椅子上,接过师爷递过来的烟杆子,指向公堂下,“小事大事天下事,有钱升堂做事,没钱,打完再说。”
宁采臣大声道:“大人,我刚才发现了杀人犯柳一刀啊。”
知县大人一口烟在喉咙差点呛住,问师爷,“柳一刀不是被我们捉住了吗?他口中的柳一刀又是什么回事?”
师爷沉吟了下,很快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说道:“大人,柳一刀是我们悬赏千金的重犯,已经被我们的人在三个时辰前捉住了,大人,我看他是想骗取赏金。”
知县大人先是一愣,继而大怒指责道:“可怒也,本官已经是出了名的贪钱,你比俺还贪,明明柳一刀已经关在大牢里面,你却说发现了柳一刀。是不是想拆俺招牌?骗俺赏金?”
知县越说越气,“你信不信俺打到你头晕眼花,屁话开花。”
宁采臣大声道:“冤枉啊!大人,你们肯定是捉错人了,我真的是看到柳一刀的。”
师爷伏到知县耳边小声说着些什么,知县回头一脸惊讶,问道:“当真?”
“真。”
终于得到肯定的知县不甘心地挥挥手,说道:“好了!好了!传柳一刀。”
师爷:“传柳一刀。”
衙差:“传柳一刀。”
这时知县突然醒起一个问题,对一旁的师爷道:“师爷,如果他说的柳一刀是真的,那我们岂不是要倒贴!千万不能认,照打!”
“对。”
师爷一脸正色转过头,下命令,“打。”
有一道粗狂的嗓音响起,“棍下留人。”
“有刺客。”
“……是柳一刀。”
不知那个衙差喊了一声,公堂上引起了骚乱,就连知县和师爷都来不及看来人是谁,就都躲到了案台下面。
公堂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汉子。
汉子五短身材,面目粗犷,一脸的络腮胡子。
看到公堂上这狼狈的一幕,燕赤霞不易察觉地摇摇头,冲躲在案台下面的师爷说道:“赵师爷。”
本来吓得提心吊胆的师爷这时听到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从案桌下抬起头,看到燕赤霞,顿时放心,扶起知县大人,说道:“大人,是燕捕头!”
接着大声对衙差道:“都慌什么!这是燕捕头!大名鼎鼎的辣手判官,他最恨贪官污吏,因为奸臣当道,所以远离朝野,退出江湖。连燕捕头都不认识,你们全部扣粮。”
燕赤霞懒得听他吹捧,直接说明来意,“官场的事我已经不管了,我这次来,是为了我这位小兄弟。”
刚才引起骚乱的正有一声是宁采臣喊出来的,虽然纳闷为什么师爷称这个“杀人犯柳一刀”叫燕捕头,但自己是亲眼看见他杀了人,急忙道:“别听他的,他真的是杀人犯。”
师爷打圆场道:“诶,镇定镇定,可能也是搞错了!”
恰逢这时去牢里传柳一刀的两个衙差押着柳一刀出现,拿出悬赏画像一对比,分毫不差,正是本人无疑。
知县被今晚的事搞的头疼,此时更发现一切都是乌龙,又多了一个燕赤霞,头更疼了。招手唤来了师爷,塞给他惊堂木,批丧着脸道:“哎呀呀,本官审得也累了,师爷,你看着办吧!钱再加三倍。”
师爷也是实在人,接过惊堂木,二话没说就重重叩在案台上,对宁采臣道:“听着,今晚的案情太复杂了,搞到官府小题大做,我们大人也消耗了不少精力,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寒窗苦读十年的书生不明所以。
知县抢过话题,“怎么你这么笨啊!说的这么清楚,就是给钱嘛,你还不快点贿赂本官,本官很需要钱啊!”
宁采臣无奈道:“大人,我是想贿赂,可惜我也没钱啊!”
知县恨铁不成钢,“你可以去偷,可以去抢啊!”
一直不说话的燕赤霞已经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说道:“大人,快点销案吧!”
师爷也出来说道:“是嘛!既然大人半卖半送,你就快点给钱销案吧!”
知县已经烦不胜烦,拿起惊堂木连连敲响案桌,问道:“闲话少说,案发现场到底在哪呀?!”
宁采臣脱口而出,“在兰若寺”
呼——
一股怪风凭空刮起,衙内顿时用人仰马翻来形容都不为过,不是因为这股怪风,而是“兰若寺”这三个字。
衙内人人都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只有书生还傻乎乎不知道。
燕赤霞近乎粗鲁地一把扯起被衙差撞倒在地的宁采臣,对他怒道:“宁兄弟,今晚死的那个不是人来的。”
用力想挣脱燕赤霞的书生眼见无用,破罐子破摔道:“我亲眼看见你砍死了那个女人。”
燕赤霞几乎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和他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谈“爱心”的家伙,“那不是女人,是女鬼。”
宁采臣并不相信,但他不相信,自然有人相信。便是公堂上的知县,已经顾不上捞钱了,慌忙说道:“既然不关人的事,就是不关本官的事了,那顶多不收钱,免费退堂。”
话音刚落,作鸟兽散。
除了宁采臣和燕赤霞。
燕赤霞说道:“现在你看见了,他们都知道兰若寺是什么地方,那里根本就没人住了,兰若寺后面是一片乱葬岗,晚上听到的苟延残喘,呻吟呐喊声其实全都是孤魂野鬼来的。不然他们会怕成这样?只有你还鬼迷心窍不信。”
宁采臣还是不信,或者说,因为心中的那个女子他不愿相信,
见到他还是执迷不悟,燕赤霞彻底发飙了,扯起他衣领,“你还不信!好,你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见鬼。”
…………
天微亮,昨夜雾重,早上的空气带着湿意。
从落马坡下车之后,便弃了马车,半里脚程,两人的肩上都沾染了雾水,微湿一片。
为什么偏偏只是肩上呢?而不是头发上?
因为黑衣女子已经重新戴上了帷帽……而北斗,他是光头,没有头发。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北斗摸了摸湿润的光头,如是想道。
两人来到一大片的乱葬岗上……原来先到的真不只是他们!
昨夜有两匹快马在途中赶超了他们的马车,北斗当时掀开窗帘,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当时便觉得马上之人有些熟悉,与他心中的形象符合。
燕赤霞!宁采臣!
场间的黑衣女子没什么反应。
北斗则是心中震撼,真是他们?
…………
大白天哪来的见鬼?
所以燕赤霞带宁采臣见的不是鬼,是坟墓。
聂小倩的坟墓。
宁采臣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的心情,震惊、不信、复杂、接受、害怕……
燕赤霞说道:“你现在相信了?”
“她是鬼,那她为什么不杀我?”
宁采臣喃喃失神。
“我也不知道,或者你还有利用价值吧!”
宁采臣自嘲道:“原来我还有价值让人利用吗?”
燕赤霞伤口撒盐,“这个只有鬼才知道。”
又道:“总之,鬼跟人一样,为了利益互相利用。宁兄弟,趁天黑之前,你快点离开这里!”
宁采臣恍梦初醒,“那你呢?”
“我不走。人的世界太复杂,不是那么容易分辩是非,跟鬼灵一起,反而黑白分明,清清楚楚!我还是留下。”
燕赤霞看了一眼还在原地不动的宁采臣,说道:“你快走。”
……
北斗听着这些对话,心神彻底震惊莫名。
真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