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苗疆圣女着一席红衣、手执一把纸伞站在江边,小雨溅湿了她的衣角,她却混不在意。
一银发男子慢慢走来,白衣似雪,片尘不染,整个人都是纯白一片。就连纸伞也是雪白,只在上面画了寥寥几笔以作点缀。
红衣女子率先开口,“你来了。”
“是。”
红衣女子并未转身,“你可晓得我怎知是你来了,而不是旁的人?”
白衣男子并未回答,红衣女子仿佛也不是在有意等他回答,自顾自的便继续说了,“我只是感觉是你,呵呵,你相信感觉吗?就像我初见你,就想对你说说我的心事,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透露给其他人知道。一如我初见你时,就已经把心放在了你那里。”
仡芈夕雾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梦中人,只见他眺望远方,眼中丝毫没有自己。这一会的幻象瞬间被打破,仡芈夕雾隐藏起眸子中的情谊,换个口吻说道:“最近在驿馆,隐约可听见西域那边的使臣不停的劝谏尤多利捷书三思,多以大局为重,切勿只顾眼前利益。又听说荣王妃对他有情,他要娶荣王妃为妻。”
仡芈夕雾故意停顿一下观察百里冥箫的神色,却丝毫没发现什么端倪,“我虽然和荣王妃相处时间不久,但我也知,以她的心性,必定是看不上尤多利捷书的,更何况她还嫁人了,这更不可能。一定是她对尤多利捷书说了什么,尤多利捷书才死活要向黎国皇帝请旨让荣王妃来和亲。那么我的问题来了,荣王妃到底说了什么让尤多利捷书发生那么大的转变?”
听到仡芈夕雾的疑问,百里冥箫很乐意为她解惑,“我是兮儿的师傅,自然了解她的为人,你说的没错,既然她现在已经贵为荣王妃,即便她不爱荣王,也不会做出有辱家风的事。虽然我不清楚兮儿在私下里有没有见过三王子,但一定是三王子自己误会了什么。眼下我倒是有一个疑惑,还请圣女大人为我解答。”
仡芈夕雾有些不高兴,但是觉得自己还能为他解决一些烦恼,瞬间又释怀了,“你问吧。”
“三王子闯不闯祸,和你的立场有联系吗?你不是苗疆的吗?为什么会那么关心西域的进展?”
仡芈夕雾脸色微变,“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只是好奇而已。再说他要是除了什么问题,同住在一起的我不也会受到连累?”
“真是如此?”
仡芈夕雾皱起眉头,“你不信我?不信我又为何要问我?既问了我,就别让我再肯定一次。你知道的,我对你说不来假话。”
百里冥箫神情冷峻,说道:“是的,若是以前,我自然信你。但是现在,我们都变了好多。我离开了百草谷进了京,是大黎百姓;你回到了苗疆进了圣塔,是苗疆人人敬仰的圣女大人。不止是身份,就连立场都变了。”
听了这话,仡芈夕雾有些害怕,她以前觉得他不喜欢她,是觉得她的身份配不上他,他是百草谷谷主,是名震江湖的鬼医,而她什么都不是。现在,他却告诉她,他不相信现在的自己,她瞬间感觉自己努力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倘若谢泠兮在这,一定会说:“你没有错,只是命运的安排罢了。若真要说个错,只能说一开始从你遇见他就是错的,你不该爱上一个心已死去的人。自从那个人死了,他的心也随之而去。”
可仡芈夕雾依旧心存幻想,“若是你不喜欢我当圣女,我可以不做。你不是有徒弟吗?你让他们管理百草谷。我们隐居田园,不理各国纷争、不理江湖事实,只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好不好?”
百里冥箫震惊的看着她,“你已经成为苗疆圣女,身份权利几乎可以和塞黎越平起平坐,甚至威望更高于他,你就有机会报你父母之仇了,难道你要放弃吗?”
听到这,仡芈夕雾像是疯了一般,猛地推了一把百里冥箫。百里冥箫猝不及防,没有站稳,后退几步。两人手中的伞也纷纷掉落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雨有些越下越大的趋势,但两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突然歇斯底里,冲着他大吼:“放弃?难道都到这份儿上了是我想放弃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百里冥箫淡漠的看着她。
“瞧瞧,又是这种眼神。我恨透了你这种淡漠的眼神,那么冰冷。我本想忘了你!你不爱我,我为什么要时刻都记得你?!可是,我就是偏偏忘不掉啊。我阿娘当着我的面被人侮辱,其后自尽,你可知那是什么滋味?
我阿爹被塞黎越囚禁,我去救他,他却用鲜血为新一任圣女铺就圣道,临死前抓着我说让我为他报仇。我阿爹自愿整整被放一天一夜的血,那是一整盆的血啊,被塞黎越浇在我前往圣塔的路上,我踩着我阿爹的血登上圣塔,受苗疆万民的朝拜,你可知我又是什么感受?
可是,因为我的自私,我的懦弱,我更想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共度余生,我不想被仇恨蒙蔽双眼,我想选择一条比较安稳的路,我做错了吗?我错了吗?!”
百里冥箫有一丝动容,没想到苗疆一代蛊王仡芈察灏灵竟是这般死法,仡芈夕雾看出了他的怜悯,冷笑道:
“哼,你不必可怜我们。这是他选的,亦是我选的。我们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了。在来的路上,我就想若你愿意带我走,我亦愿意放弃这血海深仇跟你走。我不怕日夜被噩梦扰得寝食难安,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可到头来,却还是我的一厢情愿。”
仡芈夕雾仰着头,想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这眼角的泪像是开了闸一般怎么也控制不住。雨越下越大,早已分不清她脸上的到底是泪还是雨水。
“只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看谢泠兮的眼神,根本不仅仅是师傅看徒弟的眼神,你敢说你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全然只有师徒之情?”仡芈夕雾定定的看着百里冥箫。
百里冥箫在她过分的逼视下渐渐移开了目光。
看到这幅情形,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呵,没想到啊没想到。此生你钟爱的两个人,一位佳人已逝,一位另嫁他人。哈哈,哈哈哈。是诅咒,神都不愿意助你和自己爱的人相协一生,若你是我的劫,那她们就是你的劫。你让我万劫不复,我也不会让你心愿得成!”
瓢泼的大雨,犹如两个人的心境。仡芈夕雾被伤得彻底,他又哪里好过了。他自出生就因天生银发,被亲生父母视为不祥所嫌弃;少年时初尝情滋味,却眼睁睁看她嫁人生子最后香消玉殒,自己却无能为力;到现在,却又看着自己心仪的徒弟嫁予皇室;谁又知道他的苦。
两人对峙在雨中,一个人眼圈红肿,一个人神色悲戚。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雨声、悲鸣、心殇。
仡芈夕雾回到驿馆,大病一场,慕容绍十分重视,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似的往驿馆里送,生怕圣女死在黎国境内。
百里冥箫回到谢府也是郁郁寡欢,一日,谢泠兮回谢府看望家人,特地去客院见了百里冥箫。
这一见面,谢泠兮大吃一惊,“哎呀师傅,只不过几日光景,你怎把自己搞得这般憔悴。”
百里冥箫在见到谢泠兮的一瞬间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奔上前就抱住了谢泠兮。谢泠兮已经习惯了师傅这种举动,她知道师傅是又想她已逝的娘亲了。
“师傅,是不是想起我娘了?”
百里冥箫此刻及其缺乏安全感,“兮儿,这几天我梦见了雨墨,梦见了你。梦见雨墨病逝,梦见你惨死。为师真怕,最后你也会离我而去。我已经失去了雨墨,不想再失去你了。”
谢泠兮心中一软,好言劝慰道:“放心师傅,我天天在荣王府,好的不得了,怎么会惨死?那只是梦。”
即便这样,百里冥箫像是被梦魇了一般,“可是,可是仡芈夕雾说这是诅咒,神都不会帮我,兮儿,你相信吗?我天生不祥,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雨墨才会死,对,一定是我的原因,不然我爹娘为什么不要我?就是因为我不祥,师傅会害死你的。我这就回百草谷,这样就不会害死你了。”
谢泠兮脸色大变,她没想到百里冥箫被打击的这样严重,“师傅,看着我!我是兮儿!是你的徒弟!若是我死了,和师傅没有一点半点的关系!我几年前中毒,若不是师傅,兮儿早已经不在了,若真是因为师傅不祥,我住在百草谷的一两年间早就死了!师傅,神眷顾的是有准备、有目标的人,自暴自弃的人就算神灵降世,也拯救不来!”
百里冥箫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兮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为师并不是不祥?那这一头银发又作何解释?”
谢泠兮忍住眼角的泪,微笑地说道:“兮儿可羡慕师傅的发色了,这是天地间最纯净无暇的颜色,兮儿小时候特别想拥有这样的头发。慕容飏不就是紫发吗?他也和正常人不一样。即便只是发色问题,师傅不照样成为了叱咤江湖的鬼医了吗?是救人还是杀人不也就在师傅的举手之间吗?”
慕容飏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么多年的心如止水被仡芈夕雾的一席话破个干净。或许是自己在逃避、是自己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爱上自己的徒弟又如何,被世人指责又怎样,他是鬼医,他医毒双绝,天下人谁敢又小瞧了他?眼神渐渐清明,他看到了面前双眼通红的小徒弟。
“让兮儿担心了,是为师的不对。没想到我的兮儿不止聪慧,还颇有军师之才。你猜的没错。仡芈夕雾知晓苗疆和西域联手之事,并且她也参与其中,现下只能分而化之。先断了他们联合的计划。”
这也是谢泠兮的想法,而苗疆这边内部矛盾很大,仡芈夕雾对塞黎越有仇,但仡芈夕雾的弱点又是百里冥箫,内部出现问题,还怎么有精力对外?而西域嘛,三王子是个很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