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云徘徊篱下,似有所思,东方上前唱喏,丛云领他上楼,也不多话,径自归去,东方心下惴惴,除了狼皮短靴,进来屋里坐下,又见青烟袅袅,异香幽幽,神清气爽,仍是那一张焦尾桐琴,静静躺在青藤几上
良久,里屋响起琴声,一拂之下,流水盈耳
这琴语是在命他起始演奏
东方这才静心澄虑,撩指奏来,绿云出岫序曲,泼浪而出
五湖传闻,说你精擅谶纬之术,可否说说此曲出自谁人之胸臆邪
东方一听这声,乃是仙姑亲临,自是不敢怠慢,闭目运思,梳理皓皓琴统,突然间电光火石一闪,照亮无限时墟空流,宇宙洪荒,心中再无疑义,不禁热泪盈眶,哽咽道,此乃大师灵魂绝唱,昆仑谣,已然化身光明之神,蝴蝶翩跹、迎风飞飏在银河之波乎
一声嘤嘤的叹息
可惜只余残谱,上阕已然不知湮没何处
东方蓦地心中一动,言道,以仙姑偌大神通,何不逆推大师心路,复原此曲
吾家一介女流,只怕力有不逮啊
我助你,东方热血沸腾,脱口而出
屋里人良久无语
东方忽地觉察到屋中气流回旋、涟漪泛滥,一道兰花的清芬扑来,似乎屋里人芳心大乱、调御气息
你,你还好么
屋里人一惊,一字一顿说,你,怎么,知道
在下自小感通万物,得罪莫怪
屋里人沉寂良久,无语,东方生怕得罪了她,垂首敛袖,听候发落
又听幽幽一声叹息
不久琴声响起,乃是昆仑谣下阙绿云出岫第二回,似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偃见牛羊的北国风光,如此数遍,东方已是了然,自行熟悉指法,试奏一回,已然准确无误,又过了一阵,屋里传来绵长悠游之调,煦风垂髫,黄莺悄啼,好似又回到了孩提时光,不知不觉,东方竟是隙隙溜进了梦乡
也是黄粱一梦,不知身归何处,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但听风摇芭蕉,花香寂寂,浑不知梦耶非耶,跌落云端
先生醒啦,便请洗漱用饭罢,东方见緋云坐在对面几旁,正在手捏针线锦箍绣花,东方脸上一红,自知睡相不雅,正想调侃几句,自我解颐,又见緋云温雅贤淑、娇匡沈容,与那玉儿降之泼烈、丛云之悠游、邵澜之刁蛮、仙姑之高邈,似乎各尽其妙、异彩纷呈,东方悄悄叹了一口气,自去檐下洗漱一番,又喝了一碗桂圆银耳粥,这才进屋坐定,静待小主指教
緋云教他将之前所学试奏一回,东方挥手之间,曲风浩浩汤汤,漫卷云山
緋云也是不置可否,又传他一章,便悄然而去,东方打点精神,竟把全部家当都押在这一曲上,轻重缓急,虚实变化,一一细加揣摩,挥弦指法,务求烂熟于心,手到意随
一连数日,都是丛云,緋云二女传音,屋里人再未现身,东方也无暇多问,只是废寝忘食、如痴如狂,沉醉于圣洁情调沐浴之中
终于,屋里人再次现身,东方一瞥之间,似乎只是一个寻常妇人,脸上长了一些淡淡的雀斑,一身素花轻衣,浓云发髻之上,一紥束发金环倒是雍容清贵,东方长身叩见,那人淡淡笑道,东方少君何必多礼,也是晏晏敛衽还礼
东方幽幽吟道,七星璀璨,柳叶芳华,小子焉敢无礼耶
那人奚奚浅笑道,听闻你助那符循上山去抢得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倒也有趣,这几日闭门练琴,想来也是闷坏了年轻人,何不出去逛逛
若是柳叶想要出门,小可自是扈驾随行
也好,我正想出门走走
两人也不出蕉园,径向后山行去,东方在前引路,遇到没有路的地方,二人上树飞跃而过,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便相携到了鸢尾山庄,果然是笙鼓齐鸣,张灯结彩,新人新妇早已上前施礼,那邵釐上前延客,请到后花厅中就坐,说道柳叶之前遣人送来的贺礼,实在是过于贵重,蓬荜生辉,少时泰山翁出来迎客,见到东方哈哈一笑,又见东方身边的人,一怔之下,倏尔醒悟,竟是深深长揖,谢道,柳叶大驾光临,老朽未克远迎,恕罪恕罪,柳叶盈盈还礼笑道,邵翁嫁女,乡里大宴三天,小女子焉敢不与邪,眼见又有贵客到来,邵太仆这才告退,与邵釐迎了上去,原来是邵家妹妹,妹婿到来
花厅之中,不过摆有三桌,一桌邵家至亲,一桌符循故人,还有一桌乃是远道而来的贵宾,一时间无数鬟婢流水价端上冷拼热菜,尽是上京名厨的招牌佳品,就是寻常的烟熏腊肉,也是穷极巧思,藏于云梦粉丝荷叶卷中,更添江南风致、个中雅趣
邵太仆举杯唱颂,奉承上天眷顾之德、亲友捧场之谊,实在是幸甚至哉,请大家举杯、共庆良辰、畅所欲言、不醉不归,干杯
众人大声喝彩,举杯痛饮,这才就坐共进酒筵
少时新人过来敬酒,但见符循春风满面,头戴金翎礼帽、遍敬宾朋,那邵澜凤冠霞帔,亦是脸带娇羞、螓首低垂,早去了一身刁蛮之气,化身大家闺秀模样,藏身郎君之后,亦步亦趋、温婉可人
嘉服新人拜过父兄之后,又到东方一桌,亦是磕下头来,东方乃是兼摄父兄事体,便也大大方方受了,那新妇竟又向柳叶一拜,莺燕吐声道,谢柳叶莅临敝庄,今一睹芳颜,实在是小女子无上之荣华,柳叶欠身将她扶了起来,一见之下,也是啧啧赞叹,好美的妙人儿,妹子,他日后若是敢欺侮你,任凭告我一声,且看我与你东方哥哥如何调教于他,符循精明乖觉,响鼓那用重锤,一时长躬受教、指天划地,言道,柳叶在上,小子谨遵教诲,永世勿敢有负澜妹垂青之美意、下嫁之恩情,东方哈哈大笑道,吾家兄弟赤子之心,一言既出、何须多话,二位新人这才告退,转向另一桌敬酒,东方一瞥之间,见那永州校尉卜迦方面大耳,身形魁梧,不禁暗暗喝彩,好一条河朔大汉,他身边又一美妇,自是邵澜的姑姑,也不过三十出头,竟与其兄长邵太仆年纪悬殊不少,神光遍扫,倏尔一惊,但见又有一客身形瑰伟,双眉入鬓、凤眼赤颜,又着一身轻袍缓带,头箍紫英云彲束发冠,竟向这桌觑来,直视东方、咄咄逼人,东方微微一笑,余光他视,心中默默推算,已然明了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邵翁早已不胜酒力,颓然花厅一隅摇椅之中,早有侍女奉上茶来,邵老爷悠然品茗,自得其乐,倒是那邵釐,看似一介翩翩书生,竟是酒中狂狷,遍敬本家之外,又来敬东方、柳叶,说是妹子缘分,全凭东方一力促成,今天高兴,亦须不醉不休,东方也不谦虚,酒到杯干,海水斗量,如是一番热闹,这才陆续告辞,灔灔然大袖飘飞,扶摇归去
东方随侍柳叶身后,亦随众人下山,二人下到山腰,突然间林下传来一声,二位请留步,吾家老爷有请,可否借一步说话,东方一眼望去,乃是一个隽秀的书僮,白衣垂髫,手持一把折扇,恭谨相邀
东方还未搭话,柳叶悠悠笑道,你且去回话,就说是嬴梓语有请
不久但听得一阵清朗的笑声,林下踱出一人,正是酒宴上那赤颜男子,又见他快步上前,大声笑道,梓语妹妹,实在是想煞老哥也,便要抢近身来,行那漠南草原人家的拥抱之礼,梓语微微侧身,已然避过,又上前挽了东方的手臂,嫣然一笑道,我来介绍一下罢,这位是东方白,又回眸对东方秋波飞渡,扬颏浅笑道,那位是鹤统嶢城豪门勾曜大爷
东方不为已甚,上前见礼
那勾曜竟是不露声色,上前握住东方的手,连连摇晃说,咱哥俩亲近亲近,东方蓦地觉察一道巨力箍紧,好似钢钳铁铐一般,早已暗运天山御甲,护住周身上下,勾曜毫不遮掩,一手紧紧抓住东方右手,左手迎面劈来,东方也是挥掌架上,一时之间好似烈日酽酽,熔流滚滚,东方亦是谈笑间连续接了他三掌,待到勾曜又抬手欲下,忽听得虩虩一声清啸,一道麈尘拂过,二人飘然退后,只见符循笑嘻嘻的站在中间,哈哈一笑道,二位嘉宾好雅兴也,竟在吾家庄上谈武论道,不知小可是否有幸,也来凑一热闹乎哉
勾曜哼地一声,缓缓言道,想不到新郎官儿倒是深藏不露,方家里手,这麈尘内劲嘛,倒似出自兀鹫嶲的真传,你是那人的弟子麽
符循又是戚戚一笑,将麈尘插在身后衣带上,侉侉然而去
勾曜对柳叶一揖,又对东方怪笑两声,歧歧然而去
柳叶上前,牵了东方的手,径归蕉坞
东方此时体内犹如岩浆奔涌,随时就要大口喷吐出来,蓦地一只纤荑握住他的左手,一道清流密密匝匝,源源不绝地下到奇经八脉,似乎又满溢出来,浇灌火山熔岩,东方登时大为受用,暗暗压住热血,随柳叶缓缓径归榧木蕉坞
如是一夜,柳叶目不交睫,注入功力,拯救这身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