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明媚的早晨，牦牛旅出发了
秋天，冥夏的季候焕然一新，天空和积云更加绚烂多姿
风拂过冷杉的树梢，发出刺啦啦的漪浪海汐
白猴貊貊与青烟依依不舍，躲在杉树秾盛的枝叶后，陌陌相望
东方从行囊中拣了一支短笛，可以遇风嗤鸣，乃是之前在黑铁树旁折下的筱竹剑所制，原是自家的手驭
随手一抛，小貊信手接过，迎风呜咽
青烟昂首顿足，清嘶，徘徊，终于奋鬃摆尾，扬长而去
东方这几日与白猴朝夕相处，见它恢澹豪迈，又喜欢骑行游荡，风行草偃，便起兴随口命名，那白猴也是欢喜，每唤貊貊，必应声而至，百莫失一，叫它取物，倏去倏回，立马呈上
这一回离别，不知此生是否还能相见，东方也是心下黯然，骑牛妍妍缓叩，落在队伍最后的尾巴上
这是一个长长的蜿蜒而行的商旅，共有一百余头黒黢黢的牦牛，还有一条金毛藏獒，跟随在一介年轻汉子的身边，那人叫做仓木决，在藏语中是停止之意
漂流，漂流，听他唤这金獒，原来取了一个中原人才明白的名字
数十条希夏族汉子，各有分工，井井有条，在前探路的游骑，前锋的青鸐武士，两翼的铁幕武士，压阵的天龙武士，均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不过他们的装束和普通藏家男子无甚分别，熊冕毡袍驼靴，也是胯下骑了一匹牦牛，漫叩缓行
这一次漂流的货物是天府之国的蜀绣布匹，丹山毛边纸，还有南中哀牢山的茶叶，以及象雄梵城宝象寺的唐卡
非止一日，这一天来到喀喇昆仑山口附近的铁笼滩，乃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众人在此驻扎下来，找了一维三面石垣，可以避风的所在，安营扎寨，埋灶做饭，不时但见炊烟袅袅，人畜清安
待到暮霭时分，搬下货物行囊，安顿好圈内牦牛草料，一行人聚在风蚀岩下就餐，不过几个稞饼和一碗酥油茶而已，不过这对于在长途跋涉中的流人来说，已是最好的犒赏，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慢条斯理
平措赤烈蹲在墙下一角，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也是饮茶就饼，悠悠况味
东方来到平措身边，也是蹲下老老实实地吃饭
你会下棋麽
一点点
听闻江南有一个碁家，打出一条幡刹，奉饶天下先，不知是何方神圣
乃是东海南麂山列岛的鸢翾客一脉，名叫元鵾，也是世家子弟，幽州云中侯元崇的庶儿
那是迁徙柳河流域的元仲浦的庶兄了，你们认识罢
小弟游历南方时，在建康的秦淮河畔曾邂逅于他，不屑南国豪右巨室，混迹在山野村夫之间，确是一儇狷介不羁的人物
他与御城碁待诏如何
綦毋潛，商丘四皓之一，似乎以家传碁谱为不传之秘，乃是碁家之本所卿云骘的第一高手，后应征碁待诏以伸其志，不过在小弟看来，棋道虽高，不免拘泥古法定式，若是十番棋决战，我一定押在元鲲君一边
今日游仙，正好以木野狐聊以长夜矣
妙哉，妙哉，小弟自当奉陪到底
用过晚饭，二人来到右首一顶毡帐，点起烛火，捉对手谈
乃是琉璃碁子，檗木碁版，碁子雪藏在虎皮囊腹之中
东方执白先行，挹袖落子，打在右上三路，平措随手而应，浑若无事
东方频频长考，双眉入鬓，凤眼含威
平措颔首，微笑，无为而治
又有一介汉子送来一卮赤霞冰酒，说是叶尔羌河谷月氏部落的厍婉汗所送的礼物，务必请幡主前去一见，说是有要事相商，不见或不齿也
平措呵呵笑道，拿碗来，今天且与东方兄弟把酒谈兵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挑灯夜战，战火从右上黑角蔓延到左上白角，东方长考良久，见黑碁缠绕攻击，阴魂不散，实在不易脱身，蓦地灵光一现，果断弃子构筑外围厚势
平措点杀陷入重围的一队白棋，东方转身抢占扩张要津，形成两翼张开，白浪滔天的堂堂诛仙戡乱阵，平措仰天大笑，点头道，后生可畏也，东方起身拱手逊谢，言道，平措兄道术高强，小弟甘拜下风，平措点点头，小白这才辞出帐来，见夜色已深，各营武士均已归帐就寝，正要回到自己所在的天龙武士帐中休息，突然间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笛声，夹杂在呜呜的夜风中，时断时续，湮逶可辨
东方开了木栏营门，来到嵎外，循声到一个不远处的土塬之上，静听笛声，乃是西域色调的名曲，拜星月慢
说的是月色朦胧，纤尘凝露，繁星清辉沐浴下，一座小小的阁楼，海棠灯窗，那是一个认识的姑娘所在的庄园啊，忆起当年相遇，好似蔷薇缠树、花枝招展、煦日明霞、秋水芬兰，可是如今羁旅漂泊，不知何时才得相见呀
汪汪几声犬吠，金毛漂流飞跑过来，东方呵斥一声，随漂流来到塬顶山头，早有一介汉子上前相迎，一时长躬到地，正是天龙武士仓木决，在此放哨守夜
二人坐在塬上，飘渺随风
这一曲拜星月慢，果然是秋日荡漾，丰神妙曼，令人情不自禁，打扰莫怪
雕侠哥哥何出此言，小弟自幼喜欢藏家骨笛，随口吹奏，不过应和自然风籁，流水，狼嗥，蜂花绽放而已，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契，那一日路过慕世塔格雪山南麓的一个庄园，夜晚一个人出来游荡，蓦地听到龙吟风浪之声，一时不由自主，来到那边笳传声之所，原来是偌大一爿庄园，靠西一角的阁楼窗台上，一个韶龄稚女独自扬颏吹奏，正是这一曲拜星月慢，我也是年少气盛，也从怀中抽出随身牧笛，吹奏自然花鸟鱼虫，百般争鸣的气象，以为那姑娘卢笳孤曲伴奏，待到第三天夜里，那女孩终于出来相见，说是叫做奴昳罕，我俩结伴在山林之间游荡，后来
后来遭他父亲发现了，再也不许她出来，是不是
仓木决默然良久，说一声，前几日叶尔羌河的厍婉汗的信使来访，说是已有几家豪门公子前往求亲，奴昳罕忒地求她带一个口信来，在下个月的十五之前，务必前来一会，不见不敢相负邪
既是几家前往求亲，我希夏部落亦前去求亲便是，怕他作甚，所谓天意也成人之美，有情人终成眷属，仓木贤弟放心，我去与幡主说，不误你的好事便是
只是，仓木决嚅嗫莫名焉
东方呵呵笑道，你是怕比武招亲，技不如人
仓木决也是敏利机智，福至心灵，登时竟然五体投地，行起磕头大礼
东方忙拜倒还礼，说是朋友之间切磋武学，亦属寻常乐事，何必如此多礼乎哉
话说之间，二人起身推演套路，这仓木决的武艺乃是祁连山梅履癸的一脉，师承竟是金沙江通天蛟风伯的嫡传弟子，原来仓木决自幼随牦牛商队遨游八蕃，走南闯北，也是有缘在屏山莽墟见到风伯，藏身一口岩穴中苟延残喘，独自疗伤，便一人留了下来，煎药熬粥，悉心照料，后来风伯伤情大好，见他淳朴好学，便收他为徒，传授他河朔邯郸梅花桩和连山履虎掌法，乃是中原至刚神力的武学
东方以羽遁十九式拳路相较，推手之间，暗运魔教加持心法，东方自习得无量秘笈之后，虽平凡招式亦蕴藏通灵魔力，之前所创羽遁掌法倏尔一变，化为拳路也无不可，只是一口虹歙化蝶，出手之间已然漂力大弥，犹如妖魅一般，浑然来去，凌虚御鸐
仓木决知道东方乃是引他全力搏击，才得一窥堂奥，更上仙阶
虽在漂力涡漩之中，运起梅花桩，随流迈步，倒也身法稳健，掌风沛濊
东方蓦地漂力逆转洄旋，登时二流对冲，霎时两股大力冲激之下，飞沙走石，煞浪滔天，仓木决乘势旋转，犹如一侗陀螺，飞上半空，又如一片落叶般径望塬下坠去
待到肩头落地之前，一人猿臂暴长，一把拎回，顺势转了几个圈子，缓缓放在地上
仓木决大喜之下，捺头就拜，说是雕侠哥哥在上，小弟此生惟哥哥马首是瞻矣
你明白了麽
仓木决点点头
说说看
化身流水，用意莫用力
凭甚么
贞观
何解乎
阳极而阴生，螭虎遇天墟
东方把仓木决提溜起来，赞道，孺子可教也，你可以在天明之前衍生新学神功，不可泄了一口初气
仓木决点头，冥思推演，又时而起身打拳戟掌，廻游自渡
那金毛漂流摇头摆尾，在东方面前逡巡示好，似乎知道东方在相助主人，共襄嘉会
东方携了漂流，径归大营，钻入天龙毡帐中，把漂流安排在一隅，丢给它一条风敕旄牪干，躺倒在一排通铺地毯上，扯过羊毛钵咤，倒头大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