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运来的药一共有两车,不过都是一些寻常药材,杨子宁带着军医不消一个下午就查验清楚,因为现在西北的药材还不是上市的时候,各家药铺中多少都是一些去年的存货,除了药效稍有不足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杨子宁将查验结果说给江起云和清河知道,说的平静并没有惭愧之色,清河知道杨子宁怀疑的坦荡也说得清楚,所以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众人中毒的来源,军医已经将军中的饮食水源都一一查验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尽管大家都十分的小心谨慎,可是那些已经控制住毒素蔓延的士兵在第二天又会出现同样的症状,实在是叫人费解。
这毒虽然不能直接要人性命,但是如此反复伤人根本,江起云看着原本外伤渐愈的士兵却因为中毒而日渐憔悴,心中着实煎熬,清河看着他担心将士安危寝食难安的样子也着实焦心。
但是自己不通医术,能做的实在有限,正想着就看见伙营房在准备营里的伙食,清河心思一动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不是做饭的材料但还是想试一试,伙房营里众人都在忙活没有人理会清河,更没有人有时间过来教她,清河四处打量突然看见一旁挂着一个网兜,抬手拨弄里面装的是风干的风菱。
菱角是南方的东西,风干之后才能长期保存运送北方,清河从前在北境的时候吃过风菱煮的粥,软糯香甜很是开胃。虽然别的菜清河不大敢上手但是煮粥清河自信还是没有问题的。
伙房营的食材有限,清河捧着一碗白白的粥上面孤零零的放着两颗红枣走进江起云的营帐,发现杨子宁也在这里,看见清河端着一碗粥进来杨子宁朝着江起云笑得暧昧:“王爷,郡主来给你送温暖了!”
江起云笑笑,伸手叫清河过来,闻了闻她手上端着的,问道:“是什么?甜甜的。”
清河十分乖巧的递过去,“菱角红枣粥。”
江起云舀了一勺喂进嘴里,不住的点头对清河的手艺表示肯定。
杨子宁看着他们二人在一旁十分温馨的模样,咂了咂嘴酸溜溜道:“晌午的红烧肉吃不上真是没口福。”
“怎么说?”清河顺势坐到江起云的旁边,出声问道。
“你不知道?”杨子宁吃了一惊,接着说:“菱角同猪肉相克,吃了会腹泻不止的。”
江起云的脑中猛然捕捉到什么,放下粥拽着杨子宁的袖子追问:“你说什么?”
杨子宁见江起云这么激动有些懵,怔怔的回道:“我说菱角和猪肉——”
“相克!”清河恍然说道:“咱们怎么没想到呢!”
江起云猛地站起身往帐外跑去,清河也跟着站起来,“相克相克,咱们光顾着查这营中是否有下毒的的痕迹,却忘了还有一种中毒是不需要毒药的,草药相克便生毒。”
见杨子宁还坐在原处,出声催促:“走啊,去医帐。”
得了药物相克的思路,军医很快就找到了毒物的来源——在营中储的水中找到的大量甘草汁成分。甘草微甜军营用水多为河水冰凉甘冽难以分辨,而且之前也只是以银针试毒有怎么能验得出甘草呢!
清河带过来的药物中有一味甘遂,是消肿散结的功效,军中受伤将士多为外伤此药用量极大,但此药与甘草同用便有毒效。
甘草本就是军中常备,平日里庆平营中的医帐又不设严防,接触的人极多,而且此事已经被发现下毒之人定会就此收手,要想找到就太难了。
但是现在毒源已经查清,还没等江起云发话,杨子宁就已经让人将军营中储的水全部换下,军医说此毒无大碍,既已查明只要阻断进食来源,再配上消解通畅的药方,过两天就应全好了。
听的这话,众人才算彻底放下心,见着中毒的事情解决杨子宁便说要返回厉安,他在庆平营耽搁的时间太久,厉安城里虽然有少平坐镇主持,但是杨子宁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江起云本就没想拦着他,嘱咐他小心受伤的手臂便让亲兵小心护送着他返回,矿下手上的士兵都已经救了出来,死五人,重伤十七人。江起云将这些整理好派人送回厉安。
清河算着自己到了庆平营也已经有月余,帅府中的事情大多是委托顾玄在照料,这么想来顾玄一个大少爷倒成了自己的半个管家,心中有些惭愧,想着忙完庆平营的事就快些同江起云返回厉安。
却没成想,自己还没动身庆平营就又出事了。原本中毒的士兵经过这几天的调理已经好了大半,但是这两天又开始反复,而且比之前的症状更甚。
这情况来的又凶又急,打的江起云和清河一点准备都没有。但好在经过上次的事情已经有了经验,既然验不出毒药想必也是相克的道理。
治疗外伤的药物军医已经查验过并没有用过有相克功效的草药,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之前解毒的方子里有药材相克,才会导致现在将士中毒更甚的情况。
军医将之前解毒的方子中所用到的药材一一分析,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一味细辛。既然已经发现了相克药物的存在,那么接下来的就是找出与之相克的药物,照军医所说阻断进食来源,可是江起云带人将整个庆平营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军医口中说的会与细辛相克生毒的药物。
“既然不在营里,那会不会在营外?”清河问道。
营外,营外能和营中有联系并被将士接触到的只有每日的饮水。江起云想到这带人顺着河流一路往上终于在上游处发现了四五个大麻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的草药,带回去给军医一验,果然正是藜芦。
找到了缘由江起云却心思却沉重起来,这一系列的事情虽有波澜起伏但是进展的顺利异常,江起云直觉这背后之人意不在这受伤的将士,而是另有所谋。
事实果如江起云所料,不出六七日京中的圣旨便到了,陛下圣意,庆平营开采铁矿屡生事故,恐不详之兆,现令关停回填,不得开采,庆平营修整之后调回京城,另听调遣。
江起云接过旨二话没说,牵过系在营帐外的马飞身而上,扬鞭便朝厉安赶去,清河见状亦觉知有异亦飞奔而去。
二人还未到厉安便在半路停下,并不是因为江起云改变了主意,而是因为有人挡住了路。郊外空旷若有人站在前方自可绕道而行,但是他二人却不能调转马头,因为拦住他们的是一个死人,一个身着庆平营军服的死人。
杨子宁在帐中有些坐立不安,今日京中来了人,到了厉安并未多说便直接去了庆平营,杨子宁觉得奇怪,心中放心不下正想起身出去,江起云和清河就已经掀帘走了进来。
见是他二人回来,杨子宁连忙迎上去,“可见着京中来的人了?我总觉得这心里头不踏实,京城来人说什么?”
江起云不答反问,“你回来之后往京中送了奏报?”
“是啊,不是你派人回来告知上述京城的吗?”杨子宁听见江起云这么问,心中的不安渐渐升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说起云派人回来?”说话的是清河,“是不是他?”
说完清河拍了拍手,帐外受训有素的战马应声拱着帘子进来,营帐的门帘擦着马背上的人竟将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杨子宁定睛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这人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脖颈上一道两指宽的伤口,现在已经不再流血,稳了稳神,道:“不错,就是他。不过他怎么死了?”
“我和清河从庆平营回来,走了近路,快到厉安的时候在路上发现了他,看来已经死了三四日了。”
杨子宁默默算了算日子,惊道:“你是说,他刚出了厉安就被人杀了?”
“不错,”清河撇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人,“他来的时候和你说什么了?”
杨子宁从前上战场经历的都是直接的厮杀搏斗,后来回京众人也是因着他是杨阁老的独子,礼让有加,何曾亲自感受过这些暗杀的阴私手段,晃缓了缓才道:“他当时来只说庆平营里又出了中毒的事情,王爷说事态严重,即刻上报回京。我只问了几句,便写了奏报。”
江起云皱眉,“此人既没有我的凭证,又不是庆平营中的军官,你为什么会相信他?”
“因为他当时穿着庆平营的军服,而且,我在庆平营见过他,我在庆平营受伤修养的时候他曾经照顾过我一段时间。”杨子宁越说语气越慢,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十有八九是被人算计了,于是心中更加忐忑,“庆平营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起云看了清河一样,将圣旨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说了,杨子宁听完险些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怔怔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蠢事情?”
“这事情一步一步是早就谋划好的,当初的爆炸根本就不是意外,你被困矿下对他们来说才是意外之喜,接连的两次中毒事件,他们知道我一定会先压下这件事不报回京,所以通过你奏报回京,这一环环计算的妙极了,就算你怀疑他,他们也有办法,总之,现在的结果应该才是他们想要的!”
“可是,”杨子宁还是有些不明白,“这一切难道是陛下做的吗?”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清河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不是陛下做的,但是决定是陛下做的。”
杨子宁仍然不相信皇帝会因为不详两个字关停铁矿,甚至调庆平营回京,“可是陛下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再烈性的炸药需要的也不过是一根引线而已,如果这根引线是皇帝那位看上去避居青城山与世无争的亲弟弟,那这声轰天巨响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虽然这样想,但是清河和江起云十分默契谁也没有对杨子宁说明,只是嘱咐杨子宁处理了这具尸体,便起身告辞。
清河还想同江起云返回庆平营,却遭到了江起云的拒绝,“子宁现在看着不大好,你留在厉安,同少平多帮衬着他。”
清河知道自己就算同江起云去了庆平营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倒不如留在厉安,于是点头同意送江起云离开后便欲回帅府。
如果这幕后之人真是黎王,那他绕了这么大一圈难道就是为了将庆平营调回京城吗?清河怎么想也想不出这背后的原因所在,心中没由来的觉得烦闷,正在路上走着,抬眼就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闻徵,清河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买药的时候的事情,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于是笑着开口叫住闻徵,“闻大夫,请留步。”
闻徵像是早就料到清河会出声叫住他一样,笑着走过来,“郡主。”
“之前的事情多谢闻大夫了。”清河直接开口,“愿意帮我的忙。”
闻徵笑着摇头,摆摆手,抬手间一股药香淡淡,清河便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想。
“郡主只说若有需要便要在下到城郊走一趟,不过在下也没有动身,不过算是应承一句,怎么敢当郡主的一个谢字。”闻徵说的客气。
“我还没开口,怎么知道我不是来请闻大夫走一趟的?”清河仍是笑着,闻徵却笑得有些勉强。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同郡主走一趟吧,能帮到郡主,也是在下的荣幸。”
“是帮我还是帮别人?”清河继续追问。
闻徵的脸色现在已经有些难看,“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清河不准备和他绕弯子,直接道:“闻大夫回到厉安之前难道不是在南疆吗?可巧我府上有一位客人也是从南疆过来的,说不定闻大夫认识。”
闻徵连一丝笑意也撑不下去,索性全部收起,听着清河的话,“我那天去找小严,平日里若是照着膀判官笔的脾气,小严离开他几天定是要细细询问的,可是那天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让小严同我一起出了门,因为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你会跟在周围保护,这也就是为什么咱们会巧遇的原因,对吧?”
清河是问句但是却不等闻徵回答接着道:“厉安城不大,住的百姓不多,所以药铺备药都不会很多,我也做好了多跑几个城镇的准备,但是这么大的用量却在一个小镇上的药铺采买到了大半,不仅如此那里居然有压在库里的金丝血燕,如果不是有人预备好在那里等我,又要如何解释这一切呢?”
闻徵将手背在身后,微微的弯了下腰,“郡主聪慧。”
“既然已经有人提前预备,那就一定有人已经提前知道庆平营布置好的一切,既然如此那这批药材被怀疑也就不难想到,如果我被人怀疑为了自证清白须得请了人来为自己证明,小严是从南疆来此隐匿行踪的,自然不能露于人前,所以我才恰巧在那里遇到了闻大夫,恰巧闻大夫提出帮我查看药材,所以也很恰巧的可以帮我作为日后的人证。”清河笑了笑,“只是没想到在庆平营布置一切的人并没有想将这件事情嫁祸给我。”
“世事难料。”闻徵无疑是默认。
清河已经转了语气,不像是在追问,反而像是叹了口气,说:“判官笔对我有救命之恩,小严又同我们交好,所以无论他们想去东海或者是哪里,只要开口,能办的我们都会替他们办,兜这么大一圈何必呢?”
“师傅说施恩容易求索太难,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轻易向人开口。”闻徵听见东海两个字眼神一闪,随即淡笑着开口,这倒是想判官笔说出的话。
施恩容易求索太难,清河将这句话放在舌尖念了两回,笑了笑道:“你师傅说的有道理,时候不早了,先走了。”
其实清河还有一句话没问:当初大牢里判官笔仗义出手相救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之求索,但想了想清河没有问,因为她知道无论原因是什么,自己都承了他的大情,更因为,无论怎样,自己和江起云也都会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