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都官场的人都知道莫仁玕是陆文渊最喜欢的学生,而且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流言,陆祭酒有心把独生爱女许配给他,这件事曾在那些年轻士子中引起不小轰动,当时这些年轻人心里只有两种情绪,要么是羡慕,要么是嫉妒。
要知道陆家小姐在京都很有些名气,不论是相貌还是才情,姓莫的有此机遇,简直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祖坟上冒了股浓浓的青烟,祖宗们积了八辈子的德!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穷酸书生,来京都不过数年,就能抱得佳人归,还攀上了陆家这颗大树,为什么我就遇不到这等好事?老天爷你何其不公!
然而,姓莫的竟然背弃了自己的恩师,投到一向与陆家不和的白首辅座下!
他竟然亲手把这桩天大机缘推了出去!
傻吗?缺心眼吗?还是脑袋让驴屁股夹过?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姓莫的脑袋有问题,有些甚至偷偷幸灾乐祸,哼!祭酒大人这回傻眼了吧?你当初要是选我多好?打死我都不会辜负你的!
另有一些人想的更多些,然后开始对莫仁玕刮目相看,原来这姓莫的并非看起来那么呆板嘛,他这步棋走得真是妙啊!不简单,真不简单!
他为了投到白首辅座下,不惜摒弃陆家对他的这份天大器重,这是怎样的诚意?如此一来,相比其他士子,同是到白首辅座下效力,他的分量自然会重上许多,白首辅自然也会另眼相看。
而且陆白两位首辅虽然眼下势均力敌,但长远来看,显然在白首辅手下做事更有前途,不过他在两位大人尚未分出伯仲的时候,就舍弃即将到手的似锦前程重新站队,这份果决实非常人能及。
只是错过了陆小姐这位佳人,实在有些可惜,可话说回来,等以后平步青云,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经过这么一番分析,这姓莫的做出如此选择简直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深!这人的城府太深了!
不管是觉得莫仁玕脑袋有问题,还是自以为看透玄机,都只是这些士子们的私下猜测,莫仁玕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不过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他背弃陆家已经是事实,陆小姐怎么说也是陆家的人,就算再对他青眼有加,恐怕也要心生怨愤,若两人再见面,即便顾忌淑女形象不对他恶语相向,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所以没人能想到,陆秋雨见到莫仁玕时会是这般表现,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冷言冷语,仅仅就像好朋友之间的一次寻常会面。
莫仁玕走到书案前,微微弯腰看了看陆秋雨写的字,说道:“你的字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陆秋雨打过招呼后已经又低下头以飞快的速度抄书,说道:“我又不想做书法大家,也做不了官,要那么漂亮的字做什么?”
莫仁玕笑道:“说的也是。”
他看着陆秋雨写字,一时谁也没再说话,沉默了一阵,他忽然轻声问道:“你不恨我么?”
陆秋雨提起毛笔蘸了蘸墨,说道:“为什么恨你?你又不是我家的私产,你是一个大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很正常么?”
莫仁玕道:“可我终究辜负了老师。”声音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陆秋雨撇了撇嘴道:“那是我爹没本事,拢不住你。”说到这里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看向莫仁玕,狐疑道:“不会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厉害的很,站在哪边哪边就会赢吧?”
莫仁玕愣了一下,然后把双手负在背后,扬起头道:“我当然这么觉得,难道这世上会有人觉得自己没用么?”
陆秋雨轻轻呸了一声:“你这是自恋,不要找理由!”又低下头开始抄书,说道:“不过你这人自恋归自恋,胆子倒真不小,居然还敢来我家,被我爹骂惨了吧?”
莫仁玕笑了笑,没说话。
陆秋雨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别看我爹跟人打交道客客气气很好说话,那是对外人,对自己人脾气可臭的很,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吧?不过那时我爹太喜欢你,从来没骂过你,估计当初跟你说你也不信,这回领教了吧?”
莫仁玕似乎不愿在背后议论老师,只是笑了笑,转过话题道:“你被罚抄书,看来是又偷偷溜出去了?”
陆秋雨道:“废话!”她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停下抄书,搁下笔站起身来,甩了甩手腕,然后把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暮光中,少女凹凸有致的身材展露无遗,配上那丝慵懒气息,勾人心魄。
莫仁玕不着痕迹微微侧身,视线自然而然避开,似乎在这一刻又变回那个古板的书生,谨守着圣人“非礼勿视”的训示。
陆秋雨没留意他这微不可察的举动,伸个懒腰果然松快许多,兴致勃勃道:“你听说没?南方出了个鼎鼎有名的大侠,名头都已经盖过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了,只是这名字没什么新意,叫李潇洒。”
莫仁玕又露出那个温和的笑脸,说道:“听说了,杀了几个郡守,还有一个州牧。”
陆秋雨愣了愣,使劲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既然听过,怎么从来没跟我说?”忽然想起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面,又说道:“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厉害?像这种仗剑天下的风流人物,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呢?”一张俏脸上写满憧憬。
莫仁玕道:“你一直待在京都,就算这些风流人物武功再高,又怎么敢来京都杀人?”
陆秋雨撇了撇嘴道:“那可说不定!”
莫仁玕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些江湖人物呢?”
陆秋雨道:“痛快呀!看见狗官,杀!看见恶人,杀!铲奸除恶,除暴安良,百姓称颂,何等潇洒!何等威风!”
莫仁玕露出一抹苦笑,说道:“痛快是痛快,可天底下的狗官是杀不完的,恶人也是除不尽的。”
陆秋雨挥动手臂道:“杀一个算一个,总比不杀强!”
莫仁玕叹了口气道:“治标不治本呀。”
陆秋雨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想说,只有靠你们这些做官的整肃吏治,完善律法,才能让狗官绝迹,恶人无踪?哼!这么说的多了去了,为什么天底下还是有那么多狗官,有那么多恶人?”
莫仁玕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陆秋雨翻了个白眼:“少来这套!要是多一些像李潇洒那样的人物,说不定就能吓得那些狗官不敢再作恶。”
莫仁玕摇头道:“李潇洒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那些官员想不到会有人这么大胆,没有防备,倘若有了防备,招揽些高手在身边,李潇洒就下不了手了。”
陆秋雨道:“谁会替那些狗官卖命?”
莫仁玕道:“一定大有人在。”
陆秋雨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因为追求权势富贵,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天性。
即便不是所有,也是大多数。
她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她早就知道,她心里那个完美的江湖,是不存在的。
沉默一阵,她忽然抬起头,盯住莫仁玕问道:“那你是狗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