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在辽州辖境,从白头村出来往西北方向走,相距大约一万三千里,而罗浮山所在的云州在西南方向。
这些李青石早就打听好了,他虽然很想去罗浮山看看狗子跟黑丫,但一来并不顺路,二来即便是去了,他也拿不准能不能见到他们,所以就作罢,打算先去老君山,其他事以后再说。
李青石一路往西往北,起初走的战战兢兢,后来适应了旅途,也就没那么害怕。以前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一些行走江湖的忌讳,他都用心记下,这时全派上了用场,少年觉得自己用的还不错,起码走了这一个月,没啥波澜。
说起来,虽然王朝有些地方灾情严重,甚至发生了局部暴动,比如江州、梅州,但其他地方还算国泰民安,王朝四百多年治国底蕴,虽不能说路不拾遗,却也没人敢轻易触犯律法。
路上李青石碰上过几次江湖厮杀,他很想瞧瞧热闹,又怕惹祸上身,都忍着好奇远远避开。大仁王朝向来奉行“民不举,官不究”,江湖上的好汉们都爱面子,不论碰上什么事都是私下里解决,没人会找官府,官府也乐得清闲,但要是有人敢以武犯禁,就算大索天下也要缉拿归案,而且从重处置。
这就是朝廷治理江湖的手段。
李青石听说朝廷还在通缉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海捕文书已下发到王朝所有州郡,大有不把刘风流绳之以法誓不罢休的姿态。不过中岳的人因为朝廷插手,又苦寻半年无果,已经回山了。
这天李青石到了渝州境内,渝州与江州相邻,这里虽然没有遭灾,却也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今年地里的收成能有往年一半百姓们就谢天谢地了。
这时李青石正走在一条荒野小路上,虽说入了秋,但也只是早晚凉爽些,中午的日头还是能把人晒脱一层皮。
李青石抬头看了看天,已经过了正午,取出水囊想喝口水,发现已经喝完了。少年往四下里瞅了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看见水源,只好接着赶路,好在头上那顶破烂斗笠能挡些阳光,倒还能坚持。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李青石没觉得如何疲累,灰毛土狗却往地上一趴,不肯走了。
李青石蹲下身看了看它鼻头,湿漉漉的,不像是生病,拍了它一巴掌道:“老灰,你可是越来越懒了,想当年追兔子追上一天都没事,啥时候添的这臭毛病?”
灰毛土狗懒洋洋抬起眼皮瞅他一眼,眼神迷离,眼看就要睡着。
李青石笑骂道:“瞧你这狗德性!跟人家老黄学学,人家可是还驮着行李呢。”
老狗无动于衷。
李青石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踮起脚往前看了看,见前面田地里似是有人劳作,说道:“走了老灰,前面有人,咱们去讨口水喝。”
老狗还是赖着不肯起来。
李青石故意不理它,牵着黄牛向前行去,等走出一段距离,灰毛土狗才懒洋洋爬起身,慢悠悠跟在后面,惫懒至极。
走到近前,李青石见稀稀落落的庄稼地里一个老汉在浇水,那老汉一副干干瘦瘦的小身板,头发白了一多半,热得满脸通红,汗珠不住从脸上淌下。
李青石没来由想起老刘。他站在路旁叫道:“这位老人家,能不能讨口水喝?”
弯腰浇水的老汉有些艰难站直身体,朝李青石瞅了瞅,有些虚弱道:“过来吧,把牛牵紧,别啃了庄稼。”
李青石答应一声,干脆把黄牛拴在路旁一棵小树上,带着灰毛土狗进了田里。刚走出没几步,就见离老汉不远处有个孩子从遮挡处直起身来,跑到老汉身边扶住他手臂,手里拿着个水瓢,看模样刚才是在那边给庄稼浇水。
李青石一面留意脚下,一面打量这一老一小。老汉虽然身板跟老刘差不多,看着可没老刘硬朗。那小孩是个丫头,跟黑丫差不多大,模样清秀,一张小脸晒得通红,正怯生生看着他,有些好奇,有些警惕。
李青石喝完水,又喂灰毛土狗喝了些,跟老汉道声谢,问道:“您知道这里离云龙郡还有多远么?”
老汉摇头道:“一辈子没出去过,不知道你说的云龙郡在哪,不过再往前走上几十里,有个小镇,叫鸡鸣镇。”说完又开始弯腰浇水。
李青石又道了声谢,朝黄牛走去。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几十里路,天黑前应该能走到。
李青石回到小路上,正解拴牛的绳子,忽然听见那个小丫头着急叫道:“爷爷!你没事吧?”
李青石回过头去,见老汉摔在地上,想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小丫头劝道:“爷爷你别动,先坐着歇会。”
李青石走回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热的?”
小丫头看了看他,眼睛里有些害怕,没敢说话。老汉说道:“没事,刚才挑水扭了下腰,歇一阵就没事了。”
李青石道:“我看看。”掀起老汉衣襟,见腰上肿起一片,他想了想,起身往回走去。
小丫头看见爷爷腰上的伤,又急又怕,见李青石要走,想叫住他,却又不敢,模样有些无助。她见爷爷疼的满脸是汗,拿衣袖仔细给他擦了擦,说道:“爷爷,我先送你回家去歇歇吧。”
老汉忍着疼道:“不用,今天得把地浇完,要不影响收成。”其实晚一天也没什么,老汉是怕这一躺下一时半会就起不来了。
小丫头知道爷爷的脾气,他不肯走,自己怎么劝都没用,正不知怎么办好,见李青石又转了回来,手上拿着些东西。
李青石在老汉身旁蹲下道:“这伤虽然不轻,却也好治,我这里有些治疗跌打的药膏,给您抹上,明天一准儿好。”
老汉费力挪了挪身子,好像生怕李青石把药抹在自己身上,着急说道:“不,不用,我歇歇就好了。”
李青石有些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难道是把自己当成了坏人?他看了看小丫头,眼神疑惑。
小丫头咬着嘴唇,过了半天才嗫嚅道:“我们没钱……”
李青石这才恍然,笑道:“放心吧,不收钱!不是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么?我刚才喝了可不止一滴水,就当是报恩。”手脚麻利给老汉抹上药,搀住他胳膊道:“我扶您去那边荫凉里歇歇。”
把老汉扶到阴凉处,小丫头看了李青石一眼,面色感激,然后又去田里浇水。李青石看着她小小身影在田里忙碌,莫名有些心酸,起身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我去帮帮她。”
浇水的活李青石是做惯了的,两桶水浇完,李青石拎起水桶,冲小丫头问道:“去哪里打水?”
小丫头看了看他,又看向爷爷,不知该不该答他。老汉后腰处凉嗖嗖的很受用,疼痛消去了些,心里满是感激,说道:“你给我治伤已经很感谢了,怎么能再让你做这些?放着吧,等我歇歇自己来。”
李青石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客气什么?您还是好好歇着吧,要不明天可好不了。”
老汉又推辞一番,见李青石执意帮忙,也就不再坚持,让小丫头带他去挑水。
李青石挑着两个水桶走在前面,小丫头安安静静跟着,走了一阵,李青石道:“我叫李青石,你叫什么?”
小丫头望着他背影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小声道:“我叫李青禾。”
这回轮到李青石愣了愣,扭头笑道:“那咱们还挺有缘。”他朝小丫头仔细打量了几眼,她一身衣衫打满补丁,干干瘦瘦,脚上一双草鞋,刚才在地里干活都没舍得穿,一直光着脚。小丫头模样倒是十分清秀,比黑丫要好看些。
李青石问道:“你爹娘呢?怎么就你跟爷爷在地里干活?”
小丫头沉默了一阵,小声说道:“前年村子里挖井,塌了,我爹埋在井下,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我娘见我爹死了,没过俩月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一直没回来。”
李青石哦了一声,一时找不到话说。
打水的地方在四五里外,两个孩子打满两桶水往回走,还是李青石挑水走前面,小丫头跟在后面。
小丫头不爱说话,安安静静的,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里总是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沉默走了一阵,李青石问道:“家里就剩你跟爷爷了么?”
小丫头轻轻嗯了一声。
李青石问道:“没个亲戚什么的?”
小丫头摇头道:“没有。”
李青石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出白头村已经差不多一个月,除了问路,没跟人说过什么话,没想到第一回跟人说这么多,就碰上这么一对寒酸爷孙。
少年心想,这世上是不是苦命人太多了?
他回头看了看小丫头李青禾,她在低头走路,一张小脸上没有表情。
李青石想了想,嘴里发出噗的一声,像是放屁,然后他做出一副尴尬神色,踹了旁边灰毛土狗一脚,骂道:“老灰你注意点!放个屁那么大声?”
小丫头愣了愣,然后抿起嘴。
她在偷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