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破晓。
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悄无声息进入望春城,队伍中间的一辆马车忽然停下,莫仁玕面无表情从车上下来,抖了抖衣袖,微微眯眼望向东方那缕曙光。
黑压压的队伍肃立在街上,鸦雀无声,站在队伍里的士兵们望着前面那个有些古板严肃的年轻人,满脸敬畏。
他们怎能不敬畏?如果说上次未损一兵一卒便伏杀敌军一万五是因为运气好,那么这次呢?
先不说一环扣一环的缜密布置,他是怎么算到敌人会到那个山谷里埋下伏兵?这需要对周遭地形多么熟悉?又需要怎样的洞彻人心?
这样的人,简直是大智近妖!
兵将们几乎已将莫仁玕视作神明,望向他的目光都透着灼热。
被数千道灼热目光盯在身上,莫仁玕没有丝毫局促,他就像一个真正经历过无数次战阵厮杀的将军,早已经习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他沉默着把视线撒向东方那一片刺透黑暗的白,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抬起手轻轻摇了摇,说道:“带军队回营,不用管我。”
数名将领恭恭敬敬抱拳施礼,领着各自的队伍慢慢离去,片刻之后,街上只剩下一辆马车,一个略显佝偻的车夫,一个腰背笔挺的年轻书生。
大军出征,主将不骑马却乘坐马车,这是闻所未闻的事,但莫仁玕丝毫没有在意,他从来没骑过马,所以不会骑马,他没有掩饰这一点,也不怕兵将们笑话,不知道是不是想通过这些向士兵们展示他的诚实,或者是基于某种自信,确认士兵们不会因为这一点瞧不起他。
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现在没人敢小瞧他。
一片安静中,有马蹄声响起,郡守大人刘冲带着几个随从策马奔来,隔得很远就听见他的爽朗笑声:“莫大人,恭喜恭喜!以不足百人战损灭敌两万五千余人,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在下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莫仁玕从天边收回目光,依旧面无表情,他看着刘冲翻身下马,声音清淡道:“刘大人好快的消息。”
刘冲笑道:“大人只带了不足三千人马出战,下官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闪失,一夜没睡,想着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好带着其余人马出城支援,哈哈哈,倒是我瞎操心,大人智谋过人,成竹在胸,能出什么纰漏?我这一夜担惊受怕果然是多此一举。”
莫仁玕冲他拱了拱手:“大人有心了。”
刘冲笑道:“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客气。”顿了顿道:“以大人眼下的势头来看,消灭反贼易如反掌,下官在这里先提前恭喜大人获此天大军功,回到朝廷后必会受到重用。”
莫仁玕转过身去,重新望向东方天际,沉默了片刻,说道:“消灭反贼?十多万人,难道都要杀干净么?”
刘冲愣了愣,心想,他毕竟年轻,有些妇人之仁也属正常,说道:“大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这些人举旗造反,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每攻破一座城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毁在他们手里,大人除掉他们,不只是为了我大仁王朝的江山社稷,也是为天下百姓谋福。”
莫仁玕道:“刘大人误会了,我不是心慈手软,只是兵戈杀戮有违天和,若是能少死一些人,也是为我大仁王朝积福。”
刘冲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脸色,说道:“大人说的有理,可造反是死罪,就算大人心怀慈悲,朝廷又怎么会放过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莫仁玕沉默不语,不再与他谈论此事。
他忽然想起那个力扛千斤巨树的敌方小卒,虽然两次都没有看的太清楚,但想来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有些纳闷,有这样的武功,想过丰衣足食的日子应该不难,为什么要造反呢?难道是因为看不惯朝廷的堕落腐朽?难道是心怀救万民于水火的鸿鹄大志?
莫仁玕轻轻吸了口气,要是能把这样一个武道高手招揽到身边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为了富贵前途为我所用。
…………
造反军军营,中军大帐。
关世充撩开门帘走进帐中,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那位老人随后进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那人也太没用了,军队已经进了山谷,竟然还让他们逃了出来?”
关世充摘下头盔放到案上,说道:“只有不足五千人逃出来,倒也算不得太大的纰漏。”
不久之前,有逃出山谷的士兵回来报信,他只好带兵前去救援,这时刚刚回来。
他又喝了杯茶,说道:“这次也不能全怪那个人没用,还是咱们这边有人坏了事。”
老人挑了挑眉,冷笑道:“又有人坏事?看来咱们这些兵里能人不少啊,这回又是怎么回事?”
关世充道:“还是上次那两个人里的一个,听说他以一人之力扛起上千斤的巨树,因为他用很短的时间就搭好出谷的树梯,所以才有四千多人活下来。”
老人愣了愣,收起冷笑,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一个人扛起上千斤的巨树?若非天生神力,那至少也要鸿蒙境巅峰修为!有这种修为,怎么会来这里做个小卒?”他看向关世充,问道:“究竟是什么人,你见到没有?”
关世充摇了摇头:“有人看见他出了山谷,之后就不知去向。”
老人凝神想了一阵,说道:“是不是冲咱们来的?”
关世充沉吟道:“应该不是,军营里没人知道咱们的身份,除非是上面走漏了消息,如果真是上面走漏了消息,他真是冲咱们来的,怎么会做这些事暴露自己?”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谨慎起见,还是查一查。”
关世充道:“我已经问过了,与他最熟的一个叫沈光武,只是他们也是萍水相逢,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不过……”说到这里看了老人一眼:“这个人二十来岁年纪,叫李青石。”
老人怔了怔,随即面色变了变:“李青石?老君观那位小师祖?”
关世充道:“我刚听说的时候也有些怀疑,可后来一想,老君观师祖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到咱们这里来做一个普通小卒?依我看,大概是个同名同姓的,资质不错,少年人修炼有成,来咱们这里说不定是为了好玩,如今玩够了,自然就离开了。”
老人想了想道:“也对,若真是老君观那位小师祖,他那几个老道师兄肯定不会让他这么胡闹,这是造反,一旦叫朝廷知道,老君观也会受连累。”
关世充点了点头。
老人又想了想,说道:“虽说这人已经走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多留意着些,万一又回来了呢?不知道上面还有什么安排,我看不管有什么安排,这里的事还需要一些时日,别到头来把事办砸了。”
关世充道:“要是他再回来,找个由头杀了便是。”
老人皱了皱眉道:“上次不就说要杀他?你不是说他在军中已经有些声望,不好下手么?对了,上回你怎么没查出他有鸿蒙境修为?”
关世充道:“我以为不过是几个小人物,没太在意,前辈放心,就算他有些声望,想杀他也不是难事,只不过费些手脚罢了。”
老人摆了摆手道:“这件事等他真回来了再说不迟,那些士兵们怎么样?有没有起疑?”
关世充道:“老何死了,上次中伏士兵们就以为是他冒进的过失,这次就算有人起疑,大不了还推到他身上。”
老人摩挲着茶杯,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