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抬起头与关世充对视，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不久前，他与沈光武曾有过一个猜测，朝廷安插在造反军里的奸细，有可能是身为最高统帅的关大将军本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关世充这样针对他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他的存在，让最近两次战斗逃过全军覆没的惨烈结局。
只是李青石还有些拿不准，虽然这两次战斗有些人幸运的活下来，但其实并没有对结果产生太多影响，如果真是他们猜的那样，关世充为了被朝廷招安而用这些士兵的性命做戏讨好，目的应该已经达成，毕竟这两次战斗都以惨败告终，难道非要让参加这两次战斗的士兵全部死绝才行？有这个必要么？
李青石觉得没这个必要，所以他觉得即便自己救了些人，关世充也没必要置他于死地。
而且他其实不太相信关世充会是朝廷的奸细，造反军自举旗以来，势如破竹，已经攻占四州之地，在这样的势头下，他会接受朝廷的招安？
虽然不太信，但谨慎起见，李青石最终没有排除这个可能，所以他才与关世充对视，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然而什么都没看出来，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关世充都给人一种公事公办、胸怀坦荡的感觉。
校场上又开始出现窃窃私语的声音，十数万人的队伍十分庞大，站在远处的大兵们不知道关大将军在跟谁说话，站在近处的当然看的一清二楚，消息开始向周围传递。
“跟关大将军说话的是李青石？”
“啊？是李兄弟？”
“李兄弟杀了同袍？为什么？”
“将军只是这么问，还不知道李兄弟有没有杀人。”
“都别瞎猜了，先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李兄弟怎么不说话？难道大将军说的是真的？”
“……”
李青石还没说话，有人先开口了，沈光武向关世充行了一礼，说道：“属下不知道将军为何会有此疑问，我与李青石、梁顺同住一个营帐，他们两人关系一向和睦，没有半点磕绊，如果说李青石杀了梁顺，属下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当关世充刚开始向李青石问话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古怪，而问出刚才那句之后终于明白他是要向李青石发难。
李青石想到的那些他也想到了，若非关世充是朝廷的奸细，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付李青石，眼下情形，要想知道答案，只能看关世充后面怎么说，然后才能做出更多推测。
关世充视线从李青石脸上移开，落到沈光武脸上，他从李青石眼中看出审视味道，心里其实有些波动，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只是厮混江湖这么多年，即便心有波澜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想着如果他真知道或者猜到什么，倒有些难办。
关世充依旧不动声色，看着沈光武说道：“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士兵向自己朝夕相处的同袍兄弟下毒手。”
他这么一说，大兵们议论的声音又大了些，听将军的意思，已经确定李青石杀害了同袍兄弟？
大兵们都听出关世充话里隐藏的意思，沈光武自然也听出来，既然都这么说了，显然就是要置李青石于死地，该怎么办？
这时杜云山忽然回头看了李青石一眼，若有所思，沈光武心里一跳，他猜到杜云山在想什么，之前李青石曾当着大家的面挖出梁顺藏着的银钱，他当然不信李青石会图财害命，可这里的人造反就是为了活命，就是为了银子，要是杜云山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些士兵们八成会觉得为银子杀人合情合理。
沈光武不确定杜云山会不会说出这件事，微一沉吟，大声说道：“将军，属下深知李青石为人，他绝不会做出杀害同袍的事，他在这几次战斗中的表现有目共睹，如果没有他，不知道多少人早已经没命站在这里，属下愿以性命为他作保！”
他说这几句话的声音比之前要大许多，是为了让更多人听到，让那些在这几次战斗中死里逃生的士兵记起李青石的救命之恩，要是有足够多的人相信李青石，关世充便没有办法以这个借口杀人。
他这么做果然很有效果，大兵们议论一阵，有人开始叫道：“我也愿以性命为李兄弟作保！”
“我这条命就是李兄弟给的，他怎么会做出杀害同袍兄弟的事？我不信！”
“我也不信！我也愿以性命为李兄弟作保！”
“……”
喊话的大多是这几次战斗里活下来的人，那些没参与的士兵有些犹豫，虽然耳濡目染下他们多少也已经对李青石生出一些敬仰，但若说出相信他之类的话，似乎有些跟关大将军作对的意思。
沈光武稍稍放心，趁热打铁道：“将军，若你还对李青石有所怀疑，一定要三思而行，像他这样厉害的兵十分难得，若是错杀了，万一以后再遇到像昨夜那样的险境，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大伙可就少了一份活命的指望。”
听了这番话，那些正在犹豫的士兵心想，他说的对啊！以后还不知道要打多少仗，有这样一个厉害的人在，只有好处没坏处，梁顺是谁？死了就死了，关老子什么事？
这么一想，也跟着叫起来。
没过多久，校场上已有超过八成士兵都在叫嚷愿以性命为李青石作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关世充再想用残杀同袍的罪名杀李青石已经不可能。
他隐有深意看了沈光武一眼，然后目光在群情汹汹的队伍里滑过，抬起手来。
大兵们逐渐安静下来。
关世充沉吟片刻，说道：“各位兄弟，其实我也不信这位小兄弟会杀害同袍。”
所有人都愣了愣，你既然不信，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关世充面色冷峻几分，说道：“我们这次作战计划十分机密，只有我与何将军两个人知道，可是从遇袭的情况看，敌人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在那个山谷埋伏重兵，这是为什么？”
他虽然发问，却没有等人回答，紧接着加重语气道：“当然是因为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
大兵们面面相觑，李青石与沈光武也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说这次作战计划只有他与何将军两个人知道，何将军已经战死，自然不会是泄露消息的奸细，那么岂不是在说他自己是奸细？
关世充似乎没留意大兵们的反应，接着说道：“自从敲定这个计划，我一直严密监视与何将军交好的人，怕他告诉别人走漏消息，所以我能确认他们没有问题。”向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将军道：“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兄弟们见谅。”
那几位将军冲他抱了抱拳，表示理解。
关世充又道：“我思来想去，何将军还会跟谁说这个计划？他已经战死，他的亲兵们也全部战死，自然不会是他们，后来我忽然想起，何将军一向对这位李兄弟青眼有加，曾跟我提过好几次，说他是个可以重用的人才，所以我想，他有没有跟你说过？”看向李青石。
李青石摇了摇头：“到了山谷何将军才把计划告诉所有人。”
队伍里有人附和。
关世充盯着李青石，似乎仍旧疑虑未消。
沈光武说道：“将军，这几次作战，李青石不只竭尽全力与大家一起突围，而且还杀了不少朝廷的兵，如果他真是朝廷的奸细，怎么会这么做？”
队伍里有人附和。
关世充又盯着李青石看了一阵，说道：“我关世充光明磊落，做事从不藏着掖着，刚才说你残杀同袍兄弟，只不过是试探，很好，你的反应不像心里有鬼……”
他脸上闪过一抹痛苦，身躯在一瞬间似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挺拔，叹了口气道：“昨夜山谷遇伏，两万多兄弟丧命，我痛心疾首，有些疑神疑鬼，险些冤枉了你，你……不要见怪。”
他是全军最高统帅，这么说其实已经是在向一个寻常小卒道歉，大兵们瞪大了眼，关大将军要是给他们这样的礼遇，就算以后为他战死也心甘情愿。
可是自己哪里有李青石那样的本事？
面对最高统帅的致歉，连旁观者都感到有些惶恐，然而身为当事人的李青石却不为所动。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之前那几位将军一样抱一抱拳。
他面无表情看着关大将军，在气氛变得有些僵硬的时候，忽然说道：“既然问题不是出在何将军身上，那么是谁走漏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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