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在这片神州大陆上有两条波澜壮阔的大江,其中一条起于王朝最北的极州,从极州境内昆仑山奔腾而下,蜿蜒流经三十九州,最后过乾州而入南海。相传人类的祖先本来是这条大江中的游鱼,后来经仙人点化才重塑为人。
这条举世闻名的大江叫龙江。
关于龙江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其中一说很多很多年前,有青龙从南海潜入这条大江,直闯大陆腹地,兴风作浪,祸乱天下,因此事,先祖才给这条大江取名为龙江。在众多说法里,这个说法最是离奇荒诞,却最为世人传诵。
渝州境龙江旁,衣衫破烂的李青石对着江水放声大哭。
从母亲死了以后,他第一次觉得伤心的控制不住,他把老灰弄丢了,他把这个相伴十二年的老伙计弄丢了。
李青石不信老灰会离开他,但它就是离开了。他不知道老灰为什么离开,他找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后来觉得老灰可能是累了,不想走了,又觉得老灰可能是快老死了,不想让自己看着它死。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知道既然老灰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见老灰了,就想哭。
正哭得伤心,忽然听见有人问道:“小孩儿,哭什么呢?”
李青石转过头去,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正弯着腰跟自己说话。泪眼朦胧中看见这人穿着一袭青衣,满头白发,本来以为是个老头,可脸上却看不见皱纹,就有些拿不准他多大年纪。
那人看清李青石模样,嘀咕了句:“原来是个丫头。”笑呵呵问道:“小丫头,哭什么呢?是不是让大江拦住,过不去了?”
李青石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道:“你……你才是丫头,老……老子是男的!”朝他仔细打量了几眼,要是只看头发,估摸着少说也得六七十岁,要是只看脸,也就三四十岁,模样还挺周正,可要是又看头发又看脸,李青石就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这人到底多大。
那白发嫩脸的人有些意外,对着李青石仔细瞅了瞅,然后指着他得意笑道:“你这小丫头就别蒙我了,女扮男装,是不是?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姑娘家出门在外怕惹麻烦,都打扮成男的。”
李青石止住哭泣,问道:“你是谁?”
那人忽然来了精神,神秘兮兮道:“说出来吓你一跳!”整了整衣衫,挺起胸膛道:“我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走遍天下罕逢敌手的独臂大侠刘潇洒!”
李青石这才发现他左臂袖管空荡荡的,是个残疾人。他从来没听过刘潇洒这个名字,实诚地摇了摇头说道:“没听过。”
自称刘潇洒的白发嫩脸残疾人挺起的胸膛瞬间垮下来,瞪眼道:“刘风流听过没?”
李青石点头道:“天下第一高手,当然听过。”
那人又问道:“江湖上有句话,‘南风流,北潇洒,风流潇洒走天下’,听过没?”
李青石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那人有些气急败坏:“井底之蛙!”意识到自己失态觉得不妥,正了正脸色问道:“现在知道了么?”
李青石点头道:“知道了。”
那人满意笑道:“知道就好,以后多跟别人讲讲,也显得你有见识,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青石点了点头,心里对他生出几分同情。说书先生说过很多有趣故事,江湖上有大把梦想着成名的人,这些人大多没什么真本事,总是挖空心思跟成名高手扯上点关系,却都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李青石见眼前这人年纪已经不小,却还在做着这种不着边际的梦,胳膊都少了一只,觉得他有点可怜。
自称刘潇洒的白发嫩脸残疾人可一点没觉得自己可怜,见李青石点头,十分满意,问道:“你这丫头哭什么呢?是不是被大江阻住了去路急的?”
李青石有些无奈道:“我不是丫头,我是男的。”
刘潇洒应付道:“好好好,你是男的,不过男子汉可不会像你这么没骨气,路被阻住了就哭。”
李青石道:“不是因为这个,我的狗丢了。”
刘潇洒愣了愣,撇嘴道:“那就更没骨气了。”见李青石还是有些伤心,劝道:“狗丢了就哭成这样,那要是亲人死了咋办?就不活了?”
李青石道:“道理我都懂,可伤心了该哭还是得哭,哭完就没事了,日子总得过。”
刘潇洒又愣了愣,笑道:“你这丫头,说得还挺有道理嘛。”
李青石觉得这白发嫩老头真是认死理,怪不得会让人砍了胳膊,加重语气说道:“我不是丫头,我是男的!”
刘潇洒道:“不好意思,又忘了,男的,你是男的。”一脸贼笑,明显还是不信。
李青石很想在他脸上打一拳,犹豫了一下没敢出手,谁他娘的知道这嫩老头会不会武功。
李青石想了想,褪下裤子对着波浪起伏的江水撒尿,拿眼斜瞥着刘潇洒。
刘潇洒弯下腰去,一脸不可思议盯着李青石小鸟,越凑越近,嘀咕道:“还真他娘的不是丫头啊?那怎么能长这么俊?”
李青石一边撒尿一边有些郁闷,以前碰上老刘为老不尊,现在这个刘潇洒也没个大人样儿,嘿,巧了,还都他娘的姓刘!
李青石正有些走神,江面上忽然哗啦一声,跃出一条两尺来长的大鱼,惊鸿一瞥,噗通又落回水里。李青石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尿了同样被吓得愣住的刘潇洒一脸。
…………
汹涌大江江畔,一大一小两人向北行去。
李青石了解到,这刘潇洒无门无派,闯荡江湖大半生,这一趟是要往北方游历。刘潇洒自称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李青石知道他在吹牛,也不拆穿他,附和着他做些青衫仗剑、行侠天下的白日梦,毕竟一把年纪了,少年不忍心叫醒他。
至于刘潇洒多大年纪,他自己说是快一百岁了,李青石才不信,骗鬼呢?所以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
不管是不是,李青石都打定主意喊这个白发嫩脸的家伙嫩老头,因为他已经看过自己站着撒尿,可还是死不悔改喊自己丫头。
每当他贼眉鼠眼喊自己李丫头的时候,李青石就觉得这嫩老头真欠揍。
两人沿江北行,寻找渡口过江。
李青石开始时三步一回头,然后五步一回头,后来十步一回头,最后不再回头。
其实他早就知道老灰回不来了。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找到一个小渡口,一艘破烂乌篷船停在江岸。跟船家谈好价钱,小船向对岸驶去。船上乘客除了李青石和刘潇洒,还有一个年轻妇人坐在前面,说是要回娘家探亲。
船行缓慢,刘潇洒高声问道:“船家,就你一个人划船么?这江面可不窄,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能撑得住?”嘴里说着话,一双贼眼偷偷盯着年轻妇人屁股猛瞧。
船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这时正光着膀子操桨:“本来是一家人,最近两年这江面上不太平,不知道谁冲撞了江神老爷,有时候风平浪静的忽然就起了大浪,跟烧开了水似的,已经翻了好几艘船,死了好多人,去年我这船就差点翻了,我反应快些,留住了命,我那婆娘跟儿子可都掉下去了,被江水一冲,水性再好的人也爬不上来,死不见尸。”
刘潇洒从妇人屁股上收回目光,说道:“那你还做这营生?不怕再出事?”
老汉笑道:“出事正好,一家团圆。”瞥见李青石有些害怕,又道:“不过客官们放心,前几天江神老爷刚在这处江面发过火,照往常来看,会安生一段日子。”
刘潇洒又开始偷偷盯着妇人屁股瞅,说道:“不是最近闹旱灾么?怎么这龙江里的水也不见少?”
船家说道:“听客官是外地人,你可能没见过,往年这江面,可比现在要宽上一半!”
李青石吃了一惊,现在这江面宽的就看不见对岸,要是不闹灾,那得多宽?
刘潇洒有一句没一句跟船家闲聊,眼神一直舍不得从妇人屁股上离开。
妇人好像有所察觉,羞红了脸,坐到后面去了。
刘潇洒面色如常,李青石觉得这嫩老头的脸皮可能比老刘还厚。
刘潇洒站起身来,走到船头站定,江风吹动他一袭青衫,吹起他一头白发,他身形随着小船起伏,看去还真有些潇洒出尘。
这时江风不小,船身摇摆幅度有些大,刘潇洒双脚像是钉在船上,稳如山岳。
李青石有些意外,难道这嫩老头真是个高手?这么一想,眼前的独臂嫩老头有些高大起来。
然后就看见刘潇洒偷偷瞥向身后,见少妇也在盯着他看,身形愈发挺拔起来。
李青石心里的高大形象瞬间崩塌。
正当刘潇洒出尘意味越来越浓的时候,江面上忽然无风起浪,船身剧烈摇摆。
操舟老汉面色大变:“不好,江神老爷又发怒了,客官们快抓紧了!”
话音未落,就见刘潇洒一头栽到大江里。
李青石大叫一声:“嫩老头!”死死抓住船沿,犹豫是不是下去捞他。
犹豫一阵还是作罢,这么大风浪,跳下去铁定白白送命。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江面呆呆出神。
…………
刘潇洒往江底沉去,睁着双眼,脸色平静。
快到江底时,一个体型骇人的巨龟出现在刘潇洒眼前,在吞吐江水。
嫩老头刘潇洒咧嘴笑了。
屁的江神,这不是个大王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