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窗子照进房间里,明快清宁,再加上茶香清淡,余韵无穷,实在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大好时光。
然而周宗儒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眼睁睁看着表妹跟那不要脸的小色胚三两句话下来,居然就那么跨越光阴长河,回到几年前相处时的样子,那副热络劲儿,恐怕没人相信他们已有好几年不见。
周宗儒很生气,很郁闷,尤其是当他发现表妹很轻易就会被那小色胚逗笑,他就更加怒不可遏。
但是他无计可施,甚至没办法插嘴,因为陆文渊虽然大部分时间在跟何清流聊天,但时不时就会向他问上一句,这就让他不得不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这边,以免答非所问被舅舅骂。
可即便他只是把极少一部分心神放在表妹身上,还是让陆文渊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陆文渊皱着眉头对他说道:“清流对许多事情的看法都很独到,好不容易有个交流的机会,你不虚心讨教,心神不宁的在做什么?哼!成天把心思放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周宗儒唯唯诺诺,不敢顶嘴。
何清流摆了摆手,羞赧笑道:“陆伯伯可别这么说,周世兄的学问我是很佩服的。”
说到这里不怀好意朝周宗儒看了一眼,又道:“尤其是周世兄诗词上的造诣,小侄更是拍马难及,当年一句‘人间正道无心觅,惟愿此生寄秋雨’,叫我甘拜下风。”
陆文渊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明里是在说好话,其实在揶揄宗儒胸无大志,只知道操心儿女私情。
他摇头笑了笑,指指何清流道:“你这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
周宗儒听何清流提起自己当年为表妹作的那首诗,颇为自得朝陆秋雨看了一眼,却见陆秋雨正跟李青石聊得起劲,压根没注意他们这边在说什么。
周宗儒快气死了。
陆文渊把一切看在眼里,轻轻皱起眉头,不知道是因为周宗儒还是陆秋雨,不过他欠了欠身子,最后目光落在陆秋雨身上,轻轻咳了一声,就要说话。
只是他还没张嘴,何清流抢在前面说道:“陆伯伯,怎么没看见伯母?她没跟你们一道回京么?”
陆文渊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喔唷,光顾着跟你说话,把她给忘了。”起身说道:“多日赶路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在山下等着,想来这时一定等急了,我们得赶快下山。”
说走就走,当先出了房间。
何清流跟李青石一直把三人送到下山的路口,这才停步,互相道别。
陆秋雨等父亲走出一段距离,对李青石道:“以后来京城找我玩。”
李青石笑道:“好。”
何清流道:“哎呦哎呦,就不请我去么?”
陆秋雨冲他皱了皱鼻子道:“你还用请么?”
周宗儒不耐烦催促道:“表妹,快走吧。”
李青石道:“你家住在京城哪里?”
周宗儒瞪眼道:“你这小子,表妹就跟你说句客套话,你还真想去?”扯着陆秋雨胳膊道:“快走吧,一会舅舅又要骂人了。”
陆秋雨甩脱他手道:“什么客套话?我有那么虚伪么?”对李青石道:“记好了,我家在朱……”
正说到这里,陆文渊在前面叫道:“你俩磨蹭什么呢?快走!”
陆秋雨朝父亲望去,见他正看着这边,脸色不善,偷偷吐了吐舌头,说了句:“我走啦。”顾不上再说自家住址,头也不回朝父亲追去。
其实说个地址能用多大功夫?陆秋雨之所以装作顾不上说,是因为她忽然起了小女儿心思。
她偷偷想,盛京虽大,你若真想找我,也总能找到。
周宗儒见表妹终于没把住址告诉这小色胚,松了口气。
从碰上何清流跟李青石开始,他心里就没舒坦过,好在终于要下山了。
其实叫他舒坦的事还是有一件的,就是舅舅知道那小色胚是老君观新晋小师祖后,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陆文渊当然不会对李青石另眼相看,因为他不喜欢道士,何况听说李青石入观还没何清流年头长,摆明了是个刚入门的,别说顶着老君观师祖的名头,就算顶着老君观祖师爷的名头,不还是个刚入门的?
既然是个刚入门的,对自家的黄老学说能领会多少?
没有真才实学,就算名头再大,他陆文渊也不会另眼相看。
不过如果换了王玄一过来,哪怕陆文渊不喜欢道士,想必也会高看一眼,毕竟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是很能唬人的。
走在山道上,陆文渊看了看女儿,有些话想说,后来又想了想,没说出口。
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说阅人无数,他自然看出女儿跟那小道士说话时神色语气有些不同,那小道士在对着女儿时,也有些不易察觉的局促与紧张。
他知道,那是少年男女的春心悸动,很隐晦,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以他打算,女儿将来是要嫁一个心系万民,胸怀天下的有志之士的,怎么可能嫁给一个道士,或者说江湖武人?
他本想出言提点,把女儿心里初生的萌芽扼死在泥土里,但后来又想了想,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之后的又一次萍水相逢,彼此的身份注定以后很难再遇见。
即便再碰上,他们也都已经长大,看待这个世界时自然就不会再像此时这般懵懂。
何况他们自己还没意识到彼此已经互生好感,如果出言提点的话,就可能会一语惊醒梦中人,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所以最后陆文渊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想着,如果他们以后真的再遇见,而且有什么苗头的话,再说不迟。
陆秋雨一副大家闺秀的安娴模样,嘴角带笑,欣赏着山中景色。
她心里想着,天下这么大,竟然还能再遇见,真是神奇。
…………
前山通往后山的山道上,何清流朝李青石伸出手道:“剑鞘还我。”
李青石瞪眼道:“凭什么?愿赌服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何清流急了:“你跟秋雨妹子早就认识,想坑我么?”
李青石不温不火道:“是我想坑你还是你想坑我?”
何清流有点心虚:“反、反正这赌局不大公平,要不咱们再赌一局?”
李青石置若罔闻。
何清流急的抓耳挠腮,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淡定下来,胸有成竹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秋雨妹子。”偷偷瞥了李青石一眼,见他呆了呆,心里更有把握:“你要是把剑鞘还我,我就帮你把秋雨搞到手,怎么样?”
李青石有点懵,我什么时候喜欢陆秋雨了?顶多就是、就是……那个文绉绉的词怎么说来着?对,欣赏!
顶多就是比较欣赏而已嘛。
他了解何清流,如果这时候否认的话,他肯定纠缠不清,想了想道:“像我这么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想博取姑娘芳心还用别人帮忙?”
何清流没料到他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愣了许久才不死心道:“你可想好了,秋雨妹子可没那么好搞。”
李青石道:“那到时候不成的话再找你。”
何清流再次愣神,觉得这话好像没毛病啊。
然后就见李青石板起脸来教训他道:“什么搞啊搞的,难听不难听?那叫‘追求’!记住没?还他娘的饱读诗书呢,真粗鲁!”
何清流面皮抽搐,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