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镇,地处魔林山脉以西,乃是幅员辽阔的魔林山中少有的几个村镇之一。青狮门立宗时间不长,又因历代掌座不喜与凡俗之人有什么交集,所以魔林山与正德宗所在的平原山截然不同,无论集镇还是坊市都很是稀少。
仅有的几个小镇也大多是百年来从青狮门出去的外门弟子及其后人构建而成,说是青狮门的外围势力也不为过。
在青柳镇的中心处,有一处占地较大的宅子,从外表看去并无特殊之处,但其实内里却布置精巧、别具匠心,外人只知这所宅院门匾上写着“何府”二字,却不知此宅其实是青狮门鼎鼎大名的何长老留待养老的别院之一。
书中玉站在庭院之中,欣赏着雨景,倾听着雨声,心中颇有些感慨!
两三个时辰之前,他还背着全身乏力的少女前辈,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心心念念地就是逃离魔林山脉。谁能料到此刻他却来到这样一个景色优美的所在,不但身上那什么神魂印记被阵法遮掩了气息,而且还有空去洗个澡,然后安安逸逸地站在这里,喝喝茶看看风景呢?
所谓世事无常变幻莫测,真是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书中玉用力的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何元道最喜欢的藤摇椅上,一手轻轻抚摸着藤摇椅上铺着的斑纹虎皮上的柔软绒毛,一手端起茶几上热气腾腾兼且香味扑鼻的灵茶,一口就喝了个干净。
“嗯,好茶,好茶!”热茶下肚,小腹中立刻升起一股暖流,书中玉这才知道,原来手边的这杯灵茶竟还能提升他的法力,于是忍不住大叫起来。
何元道面露微笑,倒是没有谦虚,在脸皮厚如城墙,兼且黑过木炭的臭小子面前,他知道只要他稍微显露一点点谦虚,这臭小子就会立刻张口讨要。
比如,若是他说:“哪里哪里,这灵茶只是一般罢了。”
臭小子肯定会立刻说:“一般?哦,原来只是一般,那这样好了,你送我一点吧,我也不要太多,只要个十斤八斤也就够了!”
天地良心,他手里这种灵茶真的不多,一共也才两斤多一些,还都是他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想到这里他就不平之极,人家是长老,他也是长老,可是地位待遇却相差太多,甚至在某些特殊宝物的分配上,完全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而且,他得到的都是地,有些人得到的则都是天!
以灵茶为例,每年收获的新鲜灵茶足有百斤之多,老祖宗拿去小半倒是没有什么,毕竟他是宗门支柱。裴天颂身为大长老,再取走一小半,这也在情理之中,宗门事宜主要由他安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是,就算这两人取走了大半,剩下来的灵茶也还有个三十多斤,凭什么只分给他五两?就算是均分,他也完全可以分到两斤以上!
就因为他年纪苍老?
我呸!
尤其是郭逸这个老小子,一句“这灵茶我喜欢”,就拿走了十斤,他凭什么?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除了郭逸,还有童朝阳、马非凡、李尧……
一个个名字从他脑海中划过,想起在青狮门内这些年来在这些人身上受的委屈,他忍不住热泪横流,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哎呀!何长老,你哭什么哭嘛?我不过是找你要几十斤灵茶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哭呢?要不这样,我们一人退一步,你就给我十斤好了!只要十斤,你看看,我很有诚意吧?”
“什么?几十斤?”何元道大吃一惊,本来只是装装样子挤挤眼泪的,现在则悲从中来,真的哽咽了起来!
他这一哭,书中玉和少女也都惊呆了。他们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如此苍老的长老与孩童一般,竟然说哭就哭,一点商量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还记得之前他杀那两名筑基内门弟子,身形矫健、步履如飞,出手可谓果断狠辣,现在不过听了书中玉两句话就哭出了声,虽然尽显果断本色,但毕竟还是太突兀了些!
书中玉尤其感到诧异,想起此前他曾狮子大张口,向这位何长老讨要数十样宝贝,老人家也没有哭啊!难道……他看了看茶几上的茶杯,心想:这灵茶难道比那些宝贝还珍贵?
“喂,老人家,要是你没有那么多灵茶就算了,我只是开个玩笑的!”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何长老瞬间想起了自己别样的遭遇。仔细想想也是,他身为一派长老,临到老来还要转投别派,本就冒了风险,再加上以金丹前辈的身份,竟然连贿赂一下尊使大人情郎的本钱都没有,完全是寒酸加寒碜,寒上加寒!
何长老虽然没有放声大哭,但越想越是难过,眼泪不住的洒落,很快就将打着补丁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眼看何长老哭的伤心难过,少女前辈也没好气地看着自己,书中玉愧疚的不得了,当即眼圈就红了——再不表示表示,万一少女前辈翻脸不认人,他岂不是要糟糕?
少女来回看着痛哭的何长老和装模作样地臭小子,只觉哭笑不得。她完全不明白,这臭小子明明怀里还藏着马非凡马长老的戒指,怎么却总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找这位可怜的何长老要这要那呢?这位何长老也是奇怪,区区灵茶罢了,又不是性命,有什么舍不得的,还要难过的大哭?就算拿不出来,直言说出来便是,难道臭小子还能出手抢夺?
书中玉摇着头叹了口气,伸手扶住哭的全身颤抖的老人家,将他扶到了虎皮藤摇椅中,心中则多少生出了些悔意,要知道,其实他喜欢喝的是酒,对茶水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之所以说要灵茶,主要还是开玩笑的心思居多。
这与此前在密林中他向何长老讨要宝贝的目的是截然不同的,因为那时何长老出现的突兀,他那样做的目的主要是试探!
如果这位何长老心怀叵测,无论他提什么要求,要什么东西,何长老想必都会满口答应,反正只是一句口头承诺,根本做不得准!再说,哪怕是送出宝贝,等到书中玉和少女两人人头落地,东西不还是他的?
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害的这位何长老一把年纪还哭得如此伤心,他就觉得自己错了,错的很离谱!
于是,他拉着何长老的手臂,不住口的劝慰着,什么宝贝啊,茶叶啊,不但不再讨要,而且差一点就要把自己身上的宝贝拿出个几样来送给何长老,以抚慰其受伤惊慌的心灵!
幸亏最后关头,何长老哭声止歇,才让某人免了破财之危。原来,何长老哭了一阵,心中郁闷之情消散了大半,情绪也就渐渐平缓了下来。刚一恢复过来,他就想起少女还在一旁,自己如此失态,势必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于是惶恐地站起身来,满脸歉然地道:“尊使大人,老朽刚才……”
少女不等他说完就摆摆手,说道:“不打紧。”然后她站起身来,绕着围廊走了几步,问道:“你这里的阵法,当真可以遮掩神魂印记?”
何长老立刻傲然道:“绝无虚假!”似乎是害怕少女不信,他指着围廊某处,解释道:“老朽自小喜爱钻研布阵之法,这里的阵法乃是老朽亲手布置而成,名为戊辰无垢阵,这里便是阵眼所在……”
说起阵法,这位何长老立刻精神一震,说的头头是道。只可惜书中玉对阵法之道一无所知,虽听到了耳中,但却一个字都不明白,尤其是什么乾位、坤位,他甚至连字都认不清,所以一时之间只觉索然无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也不知少女是否明白,只见她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听的非常仔细。
“有了这个阵法,再加上暴雨连绵的冲刷,就算朱永影那个怪物血脉之力再浓郁几分,老朽也有把握不被朱永泉那小子察觉,请尊使大人放心!”
何长老口沫横飞,直说了小半个时辰才说完,书中玉差点就在藤椅上睡着了。话说这些天他一直胆战心惊,睡眠很是有些不足,现在这一放松下来,瞌睡虫立刻蜂拥而至,挡都挡不住。
“嗯,我虽然对阵法不太懂,但却能看出这里布局精巧,并不简单,想来应该具备你说的那些功效。”
“一定可以!”何长老挺胸说道。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嘴似想询问,又低头想了片刻后,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的动作虽轻,但却当然瞒不过心思细腻的少女,只听她道:“你莫非是有什么话要问?”
“呃……”何长老犹豫着道:“老朽的确有件事想要问一问,就不知该不该问。”
“什么事?”
何长老道:“尊使大人来我青狮门之前,是否得罪了贵宗的什么人?”
少女道:“你何出此言?”
何长老道:“尊使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我青狮门与封天宗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如此突然,要暗算大人您呢?”
听到“封天宗”三个字,就快进入梦乡的书中玉立刻一惊,瞌睡瞬间消散了大半,心想,怎么她竟然是封天宗的人吗?是了是了,难怪何长老一直称呼她为尊使大人,除了封天宗的人,谁有资格被如此称呼?
“贵宗威名远扬,手段又极为干脆,还有此界第一宗庆天门被灭门的前车之鉴,我青狮门讨好都来不及,怎么却非但不讨好贵宗,反而胆敢冒着被灭门的风险,来暗算偷袭尊使大人呢?”
少女其实早在思索这个问题,最初她以为是青狮门的长老们不知她的身份,偷袭暗算她是为了杀人夺宝。但后来青狮门郑重其事地搜寻于她,还强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才渐渐明白,青狮门暗算她的意图根本不是宝物!
可是,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她自认为此次出门极为隐蔽,知道的人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她要来滕州的人就更少了,最多只有三人。这三人中有两个是她的贴身丫鬟,还有一人是她的至亲,都没有理由要害她!
此刻听何长老的话,难道他竟然知道?
于是,少女诚恳地说道:“我的确想不出究竟得罪过谁,也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害我。如果何长老你知道,还请告知。”
“咳咳……”何长老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书中玉立刻竖起耳朵,做好了倾听一个大秘密的准备。
然而何长老摇了摇头,叹道:“说来惭愧,其实老朽也不知道他是谁……”
少女本以为可以解开心中疑惑,不料原来何长老说了半天,其实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大失所望之余,对何长老所存的些许好感瞬间荡然无存,不等其把话说完就冷声喝道:“何长老不是故意戏耍于我吧?”
“不敢……”何长老惶恐交集,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请罪。
忽然,一旁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他即将下沉的身子,对少女说道:“不要着急嘛,你先听他把话说完啊!”
拉住他的,当然就是一直找他要东要西的臭小子书中玉啦。少女对何元道不喜,但对书中玉的态度却大不相同,听到书中玉的话,她当即说道:“不用跪了,继续说吧。”
“是是是,多谢多谢。”何长老连声答应,又向书中玉感激地说道。
书中玉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道:“来来来,何长老,咱们坐下说,慢慢说,不着急啊!”
“不敢不敢……”何长老口称不敢,但也不敢得罪这位尊使大人的“情郎”或者“未婚夫”,加上情绪过于紧张以至于有些疲累,于是顺势坐在了虎皮藤椅之上。
少女哼了一声,但也回到原位坐了下来。原来她终于想起,刚才何长老的话其实大有深意,只可惜她太过着急,所以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只听臭小子问道:“何长老,你刚才说你也不知道他是谁,那你见过他的模样了没有?”
何长老道:“见过是见过,不过,也与没有见过没有差别。因为那人戴着一张怪异的面具,我等根本无法看清其样貌,而且那人身上又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衣袍,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竟能弹开神念……”
少女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书中玉不知道,她却知道那种能够弹开神念的法袍叫做星辰法袍,虽然在封天宗内并不少见,但在此界却很是稀少,哪怕是碎丹境的高人,轻易也弄不到一件。
难道,那人竟然是来自于封天宗?是了,刚才何长老就问过她,是不是得罪了宗内的什么人,如果他不是肯定那人的身份,岂会如此询问?
她想的没错,因为何长老继续说道:“那天,老祖宗正召集我们所有长老,说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宣布,所以我们所有长老不敢怠慢,早早就赶到了尚天阁。老祖宗那天的气色很好,满脸都是笑容。然而就在他准备宣布喜讯之时,那黑衣神秘人突然就出现在了尚天阁中。”
书中玉心想,看来那黑衣神秘人境界不低啊,连这位金丹期的何长老都看不清楚他是怎么进入尚天阁的,只怕是碎丹境的高人也说不定啊!
“我等大吃一惊,还以为黑衣神秘人是老祖宗请来的,心中都想,老祖宗果然厉害,不但自己境界实力非同一般,连交的朋友都是如此厉害!然而只听老祖宗厉喝道:‘什么人?’我们这才知道原来我们都猜错了,黑衣神秘人竟然是不请自来,于是纷纷呵斥起来。那黑衣神秘人发出了几声怪笑,并未答话,老祖宗见他如此轻视,不禁大怒,立刻就要出手教训教训他。谁知那人突然道:‘申鹤,我劝你还是不要贸然动手的好,我是封天宗的人。’”
“什么?”虽然早有预料,但少女还是惊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