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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祁琳独自调息了一个时辰,见肖缨、归鹤还远远站着,全身湿透,便心生怜意,轻声叫她俩进来,好似待自家的姐妹,就在祁琳榻上,叫她俩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又道:‘你俩就在我这睡会儿吧,待天亮,怕就要出发了。’

肖缨、归鹤说不出的感动,自从服侍娇主以来,娇主向来少言寡语,虽对属下不薄,但从未如此亲近过。

此刻,肖缨、归鹤依傍着祁琳,三女一榻,十分惬意。

夜中,雨声渐渐淅沥,寒风吹雨而入,纱帐轻荡,祁琳半倚锣床,靠坐在二女中间,望着窗外星辰,了无倦意。

肖缨细心,此时便不敢睡,只要娇主未合眼,肖缨便会静静守着。而归鹤纵然是红粉佳人的打扮,骨子里的性情却是个直脾气,不像肖缨只知道静静陪着。

归鹤开口道:“娇主,鹤儿睡不着。”

祁琳与她执手道:‘怎么?’

归鹤接道:‘此行,是娇主出尊,第一遭立威开拔,势在必得,娇主又说不让杀戮,岂能不担心?’

归鹤使小性子,轻叹一声,引得祁琳一阵痴笑,劝她道:‘罢了,往日何等场面,可让你们见得少了?今次,不过多了这条缘由罢了,又不是第一回见血。’

肖缨心中明镜,娇主性情虽冷,身在杀邦,却不是爱杀人见血的脾性,如此说话,多有自嘲意味。

肖缨不想娇主兀自神伤,以防动了心性,又引发旧病,故而转言道:‘鹤儿,还没向娇主回禀我二人的任务呢。’

归鹤忙道:‘是啊,娇主发病,将鹤儿吓得忘了….’

不待她启口,祁琳却道:‘你二人平安回来,必然事以办成,不必回了。’

归鹤俏皮道:‘还是娇主了解肖姐姐啊。’

肖缨正色道:‘娇主不知,运河商贾,过于精明,我俩此遭在其中不少周旋,方可成事,譬如那漕运、茶贩,黑黑白白,竟是联合起来的,与他们说成买卖,要经过他们百般口舌,远比从前兵器过招,要难许多。’

肖缨这是没忍住,抱怨了几句。

祁琳轻笑得妩媚:‘难为你俩了….。’

肖缨故作生气模样:‘娇主觉得有趣?’

祁琳知她辛劳,并不想折她的颜面,劝道:‘此遭,关键在于此地。我不方便与你俩一同北上,再者,除了你俩,其余就是八燕,俱是武夫,何况八燕那些小性子,也未必帮得上你俩,也只能如此了。’

归鹤接道:‘哪里会都是武将,八燕不只是昭穆之师的弟子,一个个都是娇主点化的。’

祁琳:‘那又如何?鹤儿说说,八燕之中,谁不是武夫?’

归鹤:‘肖姐姐说呢?’

肖缨思忖道:‘子哀,娇主觉得呢?’

祁琳心中略感安慰,道:‘你们都是遗孤,自从主公废了族制,上一代的遗孤,也少有人查证具体身份了,八燕并上你俩的名字,都是我拟的,可知钱子哀为何会取名子哀?’

肖缨、归鹤来了兴致,都洗耳恭听……

祁琳:‘无情之哀便是思,子哀虽重义,却也寡情,既然如此,不如满腹才思,望他能沉着冷静,或许有用武之地。从少时见他,到如今长成,总算不枉我用心。’

归鹤:‘那肖姐姐呢?’

祁琳:‘红缨配宝剑,方显锋芒,肖缨的脾性,外刚内柔,太软弱,不适合北祁争斗,世间不过声色犬马,焉知非福,既然在此,望你早日得到宝剑。’

肖缨:‘是软弱了些,不过肖缨不要什么宝器庇护,能在娇主身侧已是庆幸,当年若无娇主过蒙拔擢,命,早已非今日所有。’

归鹤听出了端倪,急忙接道:‘肖姐姐,娇主让你找到宝剑,是让你承袭‘曲南殿宫守’之职,你怎么听不出来?’

肖缨神色大变,一时间一动未动,不敢应承……

祁琳:‘你太软弱,纵我有此意,你尚不是火候,至于如何做,话已至此,要看你自己的了。我今时在江南出尊,各省事物会纷至沓来,宫守空缺不可长久,你已是我左膀右臂,正是建立声名的时候,难道要做一辈子的暗人吗?’

肖缨额头下汗,此事若不应,必遭所累,纵是私下亲如姐妹,此刻也容不得放肆。

肖缨赶紧答道:‘肖缨铭记。’

祁琳:‘与你,我无期;纵我无期限,与我,你又要如何?’

肖缨:‘肖缨铭记,必严于律己,不负所望…….娇主不妨说说鹤儿。’

祁琳:‘鹤儿总是少年模样,浮躁不羁,像极了主公养的红鹤,若能“不惜不遑”,才算长进。’

肖缨听着这向来少言寡语的凤衣小姐,今夜品评得心情好似不错,便要多问一问。

肖缨:‘原来如此,娇主对我等这般用心,允湘知道自己的本家姓名,那八燕之首,明阛呢?明,可是上一代的大姓。’

祁琳:‘明明乾坤,人寰市阛,取这个阛字,期望他胸中开阔一些,少些郁结,就算我没有白宠他一回。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明阛过于玩物,难免丧志。’

归鹤:‘听闻,明阛因为一些事情,才做到八燕之首的位子?’

肖缨闻言大惊失色,勒令道:‘鹤儿!你问了不该问的话…你我交好,你这话可别害了我!’

肖缨这是有意托着归鹤呢,怕娇主生气处置了她。外头胡乱传言的,无非是一些污糟……

祁琳歇了一声无奈,看了一眼鹤儿……

祁琳故意正色道:‘鹤儿都知道的事情,小肖就撇的开么?’

肖缨:‘娇主息怒,这下鹤儿可是真害了我,这等大逆不道的传言,小肖从不敢谈论的。’

归鹤:‘当真不是肖姐姐说的,是鹤儿道听途说的!’

祁琳:‘你听谁说的?’

归鹤:‘娇主,只是下头游走的贡人传说的。’

祁琳:‘我不怪你,休在胡说,下次你再如此,你的肖姐姐,我便不饶她!’

归鹤:‘鹤儿再也不敢了!’

祁琳:‘你这丫头,在我面前,口角便如此不老实,在外面不知说了我多少事,你要我如何重用你?’

肖缨:‘娇主息怒,小肖自身难保,但还是斗胆要保鹤儿,就求娇主网开一面吧,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祁琳:‘你还知道自己难辞其咎……那你还保她?’

肖缨:‘娇主也说,小肖懦弱,但小肖最重感情,鹤儿和湘儿就如同我的妹妹…..

祁琳:‘罢了,罢了,明阛名声不好,也是他自作孽,怪不得别人编排他!我看如今风水轮流转,黎先生掌了权,他要怎么活命!’

归鹤:‘难道,他与黎先生有嫌隙?’

祁琳:‘当年不年亭下派贡人给姐姐….’

肖缨:‘给明源小姐?’

祁琳:‘黎凫,曾是主父不年亭的贡人,下放到了姐姐的梅花墓,虽是为了辅佐姐姐,降了级别,谁会愿意!’

归鹤:‘他不服?’

祁琳:‘那时姐姐刚刚出道立尊,手下只有一个死士‘江歆’可用,不过是少小儿郎,不算得力,不年亭明着,是给姐姐发派精锐的老者帮衬,其实不乏有不年亭安插在姐姐身边的耳目。’

肖缨甚是惊讶,急道:‘怎么会呢?长小姐是嫡出,是主公的掌上明珠,安排的也一定是嫡系啊!’

祁琳:‘你不懂,这些人,姐姐若是收复不好,那梅花墓执杖之位,如今就不是姐姐的了。’

归鹤:‘那是谁的?’

肖缨:‘难道是考验?有德者居之?’

归鹤一时还没绕明白……不相信还有明源小姐得不到的东西……

肖缨:‘主公下派的有心腹,也有耳目,长小姐要是不能分辨出来,那就会失了在主公心中的份量,也没有掌管好梅花墓的能力!‘

归鹤:‘原来如此。’

祁琳:‘我自然要帮姐姐,不然必会大权旁落。那次一共六个贡人,江歆欲暗杀三个,他一人岂能做得到,即便做到了,后来惹出了非议,姐姐差一点惹火烧身,剩下的三个,姐姐向我求收复之法,我本是叫明阛都杀了的,可是最后,没狠下这个心……’

肖缨:‘都杀了?那怎么行,那不是打了主公的脸?’

祁琳:‘主父的试炼而已,其实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心腹,心腹是需要姐姐自己炼化的,岂是这六个人可以足够的,这就是血的教训!’

肖缨:‘那为何,还留下今日的黎先生和康先生?’

祁琳:‘小肖的想法错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主父要一个杀的精明的梅花墓主,还是要一个得道多助的梅花墓主呢?’

肖缨:‘杀光是打了主公的脸,不杀光,也不是自己的心腹,明源小姐左右都交不了差!’

祁琳:‘明阛平了江歆暗杀的官司,又杀了第四个人,你说黎先生和康先生明不明白?……自打下派那时起,他们心里就明白!’

肖缨:‘娇主是说,他们怕了?’

祁琳:‘岂能不怕,已死了四个,姐姐杀的太快,他们再不变节,变节晚了,就没命了……所以逼着他们,不得不表衷心。那前四个人,就是不明白立竿见影的缘故,连变节的机会都没有了……’

肖缨:‘小肖明白了,是主公逼着长小姐学会度人!’

祁琳:‘是黎凫脑子还好使,看见了速度,在晚一步,我便告诉明阛杀他。’

肖缨:‘为什么杀的这么快呢?’

祁琳:‘那时我和姐姐太年少,现在想想也后悔,不过也对,那六人心中其实清楚自己的位置,更应该明白主公的用意,他们却不积极辅佐姐姐,在姐姐看来,留着是祸害,在主公看来,…..’

肖缨:‘娇主是说,主公有意借刀杀人?’

祁琳:‘那是主公懒得动手,他们要不是心术不正,没有早早履行了主公辅佐的用意,也不会死那么快。姐姐杀的快,也是为能留得下几个活口,你信不信,要是留上一年半载,就谁也洗不清了。’

肖缨:‘小肖今日听了此事,获益匪浅,平日只是知道北祁远胜朝廷东西内厂,宦海无边,怎料!’

祁琳:‘我让明阛为八燕之首,是想有后面七人帮衬他……当年留黎凫、康叱的命,心知必要掌权,他们若知,我当年本意要全部革除,必不会放过明阛,也是冲着我!’

归鹤:“那黎凫有一天,也会冲着娇主?”

祁琳:‘鹤儿最是不羁,见不得这些事。’

归鹤:‘不说这个了,不是说八燕么,娇主说说那个不文不武的宋颖全吧,他最是孤僻傲慢,与风流豪客尹庆友,真是大相径庭,还有那个武夫萧红庭,也不知为何那般噬武,论粗气,他到与邹宁几分像,只是邹宁整日的山野村夫的扮相,即是八燕,哪里能那般穷酸气?’

祁琳听了归鹤对八燕的评论,着实要笑,这些话倒是更像出自允湘那丫头之口,肖缨不插嘴,怕是心中也有疑问。

祁琳:‘颖全自从成为八燕之一,便有避世之心,我本有心放他远去,但他不肯,可见忠义,我不过是希望他早日功成名就,放他自由……肖缨若再不长进,那宋颖全就是我曲南殿的宫守人选。’

肖缨眉色一提,也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一时也不知该争不该争。

祁琳:‘鹤儿说他与庆友相反,却不然,庆友广识天下,又何止红颜无数,却不是个知道珍惜的人,虽古语情缘一物只三秋,既不是曹操能负天下人,便要忠厚些才好。我的燕儿们,我只拿惜人当惜命,也不算辜负。’

肖缨:‘那另两位呢?’

祁琳:‘至于萧红亭和邹宁,便没什么好说,宁燕,好便好在一个宁字,是堪当大用的人,赐他宁字,我想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出路……红亭最简单,噬武罢了!’

……

旭日东升,祁琳缓缓说完,便飞身一跃而起,冲窗而出,人已经立在阁下曲水岸旁。

她用灰纱遮面,瞅着排成人字型的八只燕儿,黎凫也在侧。

肖缨没能马上反应过来,正迟迟从榻上起身,出阁才见八燕已经整装待发。

肖缨只觉得头脑昏涨,回头看阁楼,归鹤竟然没有跟出来,尚在熟睡,不禁讶然于心。转念一想,这才明白过来,是催眠术。

她与祁琳对视许久,虽然只相距几步之遥,但隔着面纱,祁琳单单露出一双眼……久久望着她。

如若是平常,则是隔世的眼,仿佛处事不惊,辗转的眼神好似又藏着杀机。

就是这双眼,时时可以欣喜,时时可以忧伤,分分秒秒不曾疲惫过……温柔时可以像白驹,冷厉时可以像苍鹰;肖缨明明已经提心吊胆的守了她五年,却还是觉得看不清她的用意……

此刻,她清凉严厉的眼神,肖缨不敢尾随,目送娇主和燕儿们离开视线,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肖缨头重脚轻,迷迷糊糊回到阁里,缓了大半个时辰才清醒些,归鹤尚在熟睡,原来昨夜她与归鹤专心听祁琳解说之时,祁琳用摄心之法将她俩神智套牢,归鹤本就是躁动的丫头,心念不足,又与祁琳执手,自然摄的更深,睡的尤其沉稳。

至于肖缨,她早已习惯陪伴祁琳左右,无论寒暑,或她病发的时候,一颗心与她同眠同休,自然能敏感些。

肖缨明白娇主摄心的用意,方才与祁琳对视之时,目光扫过八燕,悄悄与子哀目光相交,子哀与她意领神会。

纵然肖缨不暗示他,他也自然明白,护主是八燕的首要责任,谁会不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呢!

允湘入阁,她看天已大亮,娇主已然出发,却不料肖缨、归鹤都在榻上,不禁哑然!忙问道:‘肖姐姐怎么没一同去?’

肖缨:‘娇主不许……’

肖缨远远见着允湘走来,还是满眼的云山雾绕,有些迷糊。

允湘:‘这是为何?’

允湘见榻上的归鹤纹丝不动,不敢去扰,俯身在肖缨膝下,看着她冥顶的愁浓!

肖缨:‘我来问你,娇主这几天,是不是漏了身份?’

允湘:‘我也不是很清楚,娇主不曾提起。’

肖缨:‘最近可有什么人来过?’

允湘:‘怎么?只是日前黎先生来了,到现在也没见走,线人回报,也没说出什么!’

肖缨:‘定是有人漏了娇主的身份,世人不会想到北祁上尊之中会有女流之辈。’

允湘:‘这又是为何?男女又如何?我等的武艺,不比寻常男儿要好?’

肖缨:‘对方察觉了,娇主的声名,一定是传到了对方耳中,你我几人,年纪体貌相似,娇主不想让我等替死…’

允湘:‘娇主是不想我们为她填血?’

肖缨:‘填血本就是死士的宿命……’

允湘:‘那娇主明知如此,岂不是硬碰硬?’

肖缨:‘是我等武功不济,娇主心中一定很悔……’

说着,肖缨泪湿双颊,又道:‘湘儿,娇主已然出尊立威,如今她需要的是扶持她的左膀右臂,是我等太不长进,娇主没少为我们费心力,现在看着她如此掣肘,叫我怎么能忍心!’

允湘:‘我们……已经是娇主掣肘的废肋了么?’

肖缨:‘湘儿也不必兀自感伤,没见罗先生,我们现在就去拜见吧,八燕虽有嫌隙,希望这次能同心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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