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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云梦乡(五)

“信物也找到了。很好,这很顺利,但也太顺利了。”

扶风把玩着刻着“万芸”的小木牌,道:“但怎么只有一个木牌,按理说应该还有一个木牌才对。还有这个荷包,到底是什么做的,既打不开又撕不烂。”

“既然是定情信物,的确应当是成双成对。至于这个荷包,既然打不开就先放着吧。我们先把注意放在木牌身上,这个木牌应该就是老丈所说的神婚时放进信物的铭牌,那这个娃娃应该就是信物了。”

扶风点头以表赞同。

素续缘又说:“既然这个信物在万芸姑娘身上,那另一个应该在万芸姑娘的情郎那里。”

扶风挑眉:“别开玩笑了,在我们推出的故事里,万芸的情郎早就死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要信物?”扶风说完,便见素续缘笑了起来。笑得神神秘秘的。

“你——”扶风倒吸一口凉气:“该不会要去挖他的坟吧?”

素续缘没想到扶风会想到那里去,忙道:“你不要乱想,我才不会做这种缺德的事!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妨到女娲庙看看,说不定当初万芸姑娘的情郎并没有带走信物。”

“也只能这样了。有了万芸的信物,另一个信物外表上应该也差不多。”

二人行动力极强,决定一探女娲庙后,便即刻动身,趁着夜色跳出了院子。

白天时扶风虽然游览了云梦乡一隅,但未曾到见过云梦乡全貌,特别好边缘地区。她跟在素续缘身后运起轻功,纵身前往女娲庙。

月色下,当扶风的目光掠过云梦乡一排排的房屋时,心里总觉得有些违和,以及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稠的恶心感。

扶风皱着眉,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素续缘仅一瞥便发现扶风的心不在焉,便问她:“发生何事?”

扶风缓缓摇头道:“无事。”

二人一路轻功飞檐走壁,没多久便到了女娲庙。但当目睹笼罩在月光中的女娲庙时,扶风感觉到那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女娲庙即使在夜里依旧灯火通明,据素续缘听乡长的说法,女娲庙里有庙祝常驻,时时刻刻侍奉女娲娘娘。扶风二人悄悄地绕到女娲庙后殿,挨个房间寻找存放信物的地方。

想从前,毒厄魔女千山雨杀人放火哪样没干过?但她真没想到,自己竟还有做梁上君子的一天。

她看一旁素续缘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调侃道:“以前只知道素大夫医术高明,却没想到,大夫您对上房揭瓦这种事也如此擅长。”

素续缘有些尴尬,他挠挠脸,不好意思道:“不要误会,之前由于不可抗力有过此种经历,惭愧、真是惭愧……”说着素续缘想起了某个未经允许便进入过的藏经阁,又想到那里早就物是人非。思及此,素续缘的情绪不免低落几分。

扶风发现素续缘突然低落,动作都慢了下来,便转移了话题:“话说素续缘,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云梦乡有些不对劲?”

素续缘随口问:“你是指?”

“房子,气氛,还有人。来之前,我们下榻的客栈小二说,云梦乡是中原到蜀地为数不多的必经城镇之一,是一处交通要道;乡长之前也说过,在起雾前,有不少商人路过此地。但后来小嫣告诉我,云梦乡曾因为与外界通商发生过很大的冲突,这次冲突导致云梦乡本地的商人尽数搬走。一般来说,若不是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哪会有人离开自己的家乡;且既然云梦乡的商民纠纷已经这么严重了,过往商客应该会避开才对。可是在那次冲突过后,仍有商人到云梦乡并经商,好像那场冲突对他们并无太大影响。”

扶风摸着下巴道:“若说是因为地理原因,冲突发生在小嫣出生前,离现在起码有二十年;这二十年,足够商人建立一处聚落,可是除了云梦乡,我们并没有听说还有其他城镇。”

素续缘:“其实我也有所怀疑。按理说,凡是商人来往频繁的城镇,房屋和其他各种设施都不会太差。但今天我发现,乡里的房屋非常老旧,像很久没有翻新过了。最匪夷所思的是,这里竟然连一家客栈都没有,更不用说酒楼茶馆了。”

“竟然没有客栈和酒楼?真是不可思议,一座经常有商旅来往的小镇,竟然连客栈和酒楼都没有。”

“不仅如此,不知你发现没有,云梦乡房屋的样式、材质及手法,都是很久之前的;其中有一些更是早就被淘汰的材料和堆砌手法。就好像……”

扶风接下去:“好像这云梦乡的时间停留在久远之前,不像是如今的小镇。”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后,素续缘和扶风对视一眼,才道:“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好巧,我也是。”扶风和素续缘面对面,都在对方脸上发现了一丝慌张和沉重,“还要继续找吗?”

素续缘叹气:“当然要继续,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扶风垂首,面色微沉。她默默从另一边开始找存放信物的房间,已经没有了之前半玩笑的态度。

素续缘偷偷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动作干净利落、运指如飞,效率极高,不一会儿便查完了三间屋子。素续缘察觉扶风好似有些沮丧,他想出言安慰,又不知为何生出些别扭的情绪。他想起早些时候扶风沉默又抗拒的姿态,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去安慰她。

约莫半柱香后,素续缘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从上面看,屋子里黑乎乎的,仅凭外面照进的一点月光看见屋子里挂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绳结。

扶风注意到素续缘停下了动作,问:“你找到了吗?”

素续缘移开几片瓦片:“应该就是此处了。”

扶风看了一眼,只觉得密集的红绳扭曲的让人头皮发麻,她露出嫌弃的表情,不情愿地问:“我们真的要下去?”

“当然,我们已经毫无退路了。”素续缘已经卷好衣袖,下一刻便要跳下去的样子:“怎么,扶风姑娘害怕了?”

“谁害怕……”

扶风话还未说完,只见素续缘冲她笑了笑,一脸‘我知道我明白我懂得’,不等扶风发作,他便率先跳进屋里。

“喂!素续缘!”扶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喊了出来。幸好她还记得压低声音。

扶风满脸纠结,她又看了眼扭曲的绳结,闭着眼睛紧跟着跳了下去。

真正进入屋子(或者称为偏殿更恰当)后,扶风才发现那吊在屋顶上的绳结非常长。她跳下来时被绳结一顿纠缠,吃了满嘴尘土,落地后连打了三个喷嚏,然后被素续缘捂着口鼻强行把第四个喷嚏憋了回去。

“嘘,小点声。我们可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说罢便把不知从哪里拿出的手帕塞给扶风,扶风抬头,发现素续缘也正用一块一模一样的手帕捂着口鼻。

扶风正难受着,素续缘又指挥着她去找信物:“这偏殿不小,我们分头行动。你从那边开始找,我从这边开始找,动作小些,不要被人发现。”

扶风用手帕捂着脸冷笑,刚要讥讽他一顿,便见素续缘正用那种“我知道你要闹但现在不可以”的眼神看着她。扶风被气得恨不得跺脚,却还是忍住脾气,转身找那信物去了。

素续缘在屋顶往里看时,便发现偏殿悬挂的红绳之多,有些一根紧挨着一根,如果不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那其实是好几根绳结缠在了一起。

每根绳子的底部都挂着东西,有小木牌、一卷纸、放在小布兜里簪子等首饰、已经干枯的花朵,这些都是比较好的,还有些人当初在绳结上挂了一袋食物,都已经发霉甚至干成一团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在绳结上挂铃铛的那些。扶风只是一转身,铃铛便响了起来,扶风只能赶紧把铃铛在绳结上拽下,以防它再响。

“把信物直接拽下来会不会不吉利呢?毕竟是女娲娘娘的庙……唉算了,等会儿走得时候拜一拜吧。”

比起扶风那边遇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素续缘那边进行的就顺利多了。在素续缘找第七排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挂在绳上的娃娃。

“扶风,你看。”素续缘把扶风叫过来,示意她去看那个娃娃。

“几乎和万芸给我的那个娃娃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它了。”

素续缘把娃娃取下,果然在娃娃的内部发现了另一个木牌。木牌与写着万芸名字的木牌完全一致,只是它的上面写的名字是“万程”。

“万程,应该就是万芸的堂兄。我们竟然蒙对了!”

“是你蒙对了,”素续缘纠正她:“我只是在你天马行空的想法上合理推测而已。”

“嘁。”

扶风把娃娃收起来,同万芸给的娃娃放在一起,心想若是此次万芸对他们没有恶意,就把两个娃娃还给她。她向素续缘道:

“虽然找到了万程的娃娃和木牌,但是这个娃娃里好像没有荷包。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进入这么大的幻境,如果找不到离开的方式,我们极有可能会在这里被困到死。”

“想象一下,如果是当初那个人,在发现了云梦乡的‘真相’后,会怎么做?”

“现在想这些是不是有些早?”扶风笑了下:“我们连真相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只算解开一个小小的谜底;如果过不了这关,便是死局。”

扶风也是在不久前与素续缘谈论云梦乡各处的异常时,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离开幻境。当初走出迷雾,两人都以为已经走出幻境,但实际上只是进入了一个更强大的幻境而已。

不自然的村民,已经过时的破旧房屋,没有客栈酒楼的商镇,扶风终于明白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长年无人居住的房子破旧尚且能够理解,那云梦乡中有人居住的房屋的门上、甚至村内的主干道上,为何还是落满了灰尘?

再结合素续缘所说的房屋是早就被淘汰的样式,两人便明白他们是进入了此间投影。

此间投影,也许不是最强大的幻境,但一定是最真实的幻境。此间投影是把曾经生活在此地的人、发生在此地的事,完整的以幻影的方式再现。那些人的投影真实的可怕,不但跟原来的人外表一模一样,更连声音、习惯、甚至是性格都毫无分别。与其说是幻影,它们更像是被困在此地的鬼魂。

千山雨最讨厌的鬼祭天枯的孟章君,曾经使用此间投影在中原投影出一座城。那城曾是赫赫有名的鬼城,它被投影出来后,所杀之人何止万余。鬼城在中原十几年无人能破,还是后来雷惊横空出世,这才破了那鬼城。

千山雨行走江湖时鬼城已经被破多年,她并没有机会直面鬼城,但武林中一直对鬼城、连带制造出鬼城的此间投影都忌惮万分。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初没有遇到的此间投影,如今却碰上了。

“即使是此间投影,乡长他们也说谎了。这说明在很多年前,云梦乡的人便对当初的那个人撒了谎。”素续缘突然想起了在山林、湖边时,那种奇妙的感觉,内心有个大胆的念头,又觉得不太可能。

扶风双手抱胸,倚在大殿的柱子上:“那,我们去找云梦乡的乡长吧。”

“为何?”

“难不成你想去找万芸?”

“……还是乡长吧。”

扶风:“既然已经知道他们在说谎,那就直接戳穿他们!如果真不行,大不了再来一次‘万里霜寒吊烟波’。只是不知道此间投影对我们的影响已经到了什么程度,我现在很不安。”

素续缘想起之前扶风施展‘万里霜寒吊烟波’时的场景,决定极力阻止她:“不,你不要再用那招了。我们尽快行动总是没……”

不等他说完,素续缘便看到懒洋洋靠在石柱上的扶风猛地跳了起来:

“小心!”

素续缘来不及反应,便被扶风扑到一旁,他手中的火折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熄灭了。

“怎么了,发生何——”素续缘抬首,看到惨白的月光透过女娲庙的屋顶,照进了这个存放众多信物的偏殿。血红的绳结像是直接悬在了半空中,无风自动;有些甚至扭曲着、蠕动着缠成一团,组成了一个诡异的鬼面蛇身的庞然大物。

素续缘突然想起乡长说,信物是祈求神婚的男女给神送上的礼物。所以信物虽然名为信物,但实际上是给神的贡品。

而这放满贡品的神殿,不就是神的餐桌吗?

素续缘:“这下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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