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渐响,脚步渐近,公冶世英透过繁盛草木看到五名身着异服的光头和尚,大摇大摆的从洞前走过。从装束上推断,这些人应是无为教徒,心中暗骂道:“奶奶的!这些个可恶的秃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平日里作恶也就算了,今日还来坏小爷的事!”更令他气闷的是,其中一人还提议道:“哥几个搜查半天也累了,这里正好有水,咱们就在此歇歇脚吧!”
“这么大座山,哪不好歇脚,非要到这里来!唉,好人难做啊,就喂了这么一口水,又把自己给喂进来了;也怪小爷自己话太多了,少说两句就不会碰到这糟心事了!”公冶世英也只能暗中喝骂、后悔,被迫打消了出洞寻人的念头,没好气的白了眼昏睡一整日的黑袍女子。就在这时,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出现了——黑袍女子的眼皮出现了轻微地颤动,这是要苏醒的征兆。
公冶世英暗暗叫苦不迭:“不会吧!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这么快就能醒过来?唉,人走霉运,喝个凉水都塞牙!以这小子……姑娘……管她小子还是姑娘,以这家伙的架势,铁定是不会顾及小爷的救命之情的,只会揪着、揪着……还是赶紧想个应对的法子……先把刀藏起来再说,她伤这么重,没了刀没准就不能杀小爷了!”双眼紧紧地盯着黑袍女子的眼皮,对方每抖一下,他的心就跟着颤一下。一通乱颤,忽而归于平寂,继而一片拔凉,因为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已经睁开了。流露出短暂的迷茫,很快重新变回冰寒,一如初见时那利刃般的冰寒。
公冶世英心中发虚,暗暗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咧嘴一笑,指了指洞外,作禁声状。黑袍女子听到外面的动静,隐露不易察觉的变化,直直盯着公冶世英身后,得来的是对方耸肩缩脖,标志性无赖式的笑容。奈何伤重气虚,连稍稍挪动身子都会牵扯伤口,引来剧痛,颇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味道。
极是不甘的闭上双眼,来个眼不见为净。刚一闭上,又陡然睁开,就在她闭眼的瞬间,瞥见了一物——绑带。此物于她而言再是熟悉不过,是十分隐蔽的贴身之物。难怪胸口感觉不到丝毫的束缚,一下子全明白了,浓浓杀气、蓬勃怒气,全从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中迸出。
公冶世英心跳如击鼓,不知从哪生出的巨大勇气,用上了先下手为强之法,将黑袍女子扑倒在地,一手捂着对方口鼻,一手按住对方双手。黑袍女子多次发力而不得挣脱,额头渗出绵密的汗珠,伤口带来的巨大疼痛不是谁人都能承受得住的,若非毅力顽强之人,早已昏厥。
公冶世英觉出对方放弃了反抗,紧绷的心弦也得以稍稍松弛,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人家姑娘的身上,相互间的接触十分亲密,四目相距不过数寸,要不是有只手掌相隔,怕是嘴唇都要碰上了。心下又忍不住叫苦,虽说他并无猥亵之心,但情急下采取的措施,等于是变向的又赚了人家的便宜,事态往着越来越说解不清的方向持续发展。
两股思想在他脑中发生激烈争斗,一股是道德底线,不断地告诫他,在世为人,无心之过尚可原谅,既已知晓行止失当,万不可一错再错;另一股是求生本能,反复地提醒他,黑袍女子性子刚烈,必然不堪受此屈辱,一旦松手,势必采用玉石俱焚之法,扬声大叫,引来恶敌。
两相僵持,迟迟难定,直到望见黑袍女子瞪视的双眸中隐隐泛起了泪光,彻底使他慌神失措。哪里会想到,这么冷若冰霜的一个人,也会有如此柔软的一面?在这短短的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两股思想尽皆消散,松手起身,并将弯刀交还到她的手中。
漆黑的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肉香,两道咕咕之声,此起彼伏,两相呼应。
公冶世英喉结滚动,垂涎三尺,整整昼夜颗粒未进,期间只饮了几捧清泉,饿的浑身乏力,四肢麻木。以他体质,再饿上数个时辰,必要昏厥。他生性乐天,当听到一旁黑袍女子的腹中叫声,展开丰富的想象力,结合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模样,让他感到无比的滑稽,捂嘴偷笑。
五名无为教徒在微冷的春夜围着火堆喝酒吃肉,满**秽言语,各种荤段子不时从满口黄牙的嘴里肆无忌惮地蹦出,讲到精彩处,齐齐抚掌大笑。
公冶世英虽非好色之徒,但终究还是位生理正常的少年人,淫言秽语听得多了,加上天性本能,难免浮想联翩,脑海中不由地现出了那两团过目难忘的酥软。好在身处黑暗,他与黑袍女子都看不到对方的面色表情,将尴尬化解于无形。
“这块没熟,咬不动!”
“那就这块,这块肯定熟了!”
“太柴了,不光咬不动,还塞牙!”
“我说三角六啊,你是真把自己当官老爷了,嘴这么刁,挑三拣四的,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就是!”公冶世英暗暗附和,腹诽连连,“暴殄天物、铺张浪费、不知好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铁公鸡算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吆五喝六?”
“好了好了,瞎吵个什么劲?都是自家兄弟,可不能因为几块破肉伤了和气!”
“谁跟他是自家……”
“来来来,喝酒喝酒!”
“哥几个抓紧时间吃喝,铁罗汉交代给咱们的任务可还没完成呢!”
“这算哪门子狗屁任务……”
“嘘——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本来就是!眼红人家的宝刀,自己不敢来抢,就让咱哥几个到这危机四伏的鬼地方替他夺宝卖命!”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要怪只能怪咱哥几个自己命苦啊!”
公冶世英听得一头雾水,黑袍女子则心如明镜。先前她遭遇的袭杀,正是铁罗汉和笑罗汉带队。仅一照面,铁罗汉所使禅杖就被古朴弯刀削去一个铜环,当场直言:“好刀!这刀本尊者要了!乖乖把刀交出来,留你全尸!”黑袍女子听到这话,不屑至极,连回呛都懒得回。
就在五名无为教徒满腹牢骚、谈兴正盛时,一道响箭划过天际,中空炸裂,现出一座银灿灿的佛像,五人齐口惊呼:“银佛令!”丢下酒肉,扛起兵刃,急奔而去。
无为教的响箭,根据事态急缓大小,可划分成四等,由高到低依次为金佛令、银佛令、天女散花令和穿云令。自杨断北接任教主后,最高规格的金佛令只用过一次,即险些被刀仁、剑成等江湖群豪覆灭那次;位居次等的银佛令,包括这一回,先后也仅出现过五次,足见此次事态之严重;后两种倒是比较常见的,三天两头都在用。
公冶世英趴在洞口竖耳倾听,脚步声消失后又等了足足一刻钟,再不闻异响,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蹑手蹑脚、一步三顾的匍匐前进。来到火势旺盛的火堆旁,大喜过望,足有半只熟鹿肉,可果腹数日,忙不迭撕下一片,丢入嘴中,大口咀嚼,天下美味,莫过于此。
至于剩下的大半坛酒,于他而言,同屎尿无异。因身体问题,他素来忌酒,且烈酒本身的口感也是他所反感的,想着黑袍女子重伤在身,也不宜饮酒,直接把酒倒了,改装山泉。肩扛鹿肉,腋夹酒坛,有种飘飘然之感,喜滋滋地回到山洞。
黑袍女子毫不做作掩饰,直接问道:“酒呢?”
公冶世英颇感意外,原本以为按对方的性子便是把食物送到她嘴边,再好言相求一番,都未必会领情的,于是说道:“酒被他们吃完了,我装了些泉水回来,你有伤在身,也不便吃酒。”未闻后话,黑暗中也看不清对方表情,略感忐忑。
云散月现,银光如纱。
公冶世英拨开些许杂草,使月光照射入洞,不至抹黑磕碰。鹿肉已凉,撕扯不易,便小心问道:“姑娘……不对……公子……错了……大侠、女侠,可否借您的宝刀一用?”后半句话不敢明说,做了个切肉的手势。而他真实的心声则是:“女侠个屁!叫她一声女魔头,都抬举她了!”
黑袍女子未有任何反应,公冶世英一时拿捏不准,不敢妄下判断,稍作迟疑,战战兢兢地伸手取刀,做好了随时缩手赔笑的准备。
公冶世英一顿风卷残云,以填补辘辘饥肠,不时偷视冷气盈面的黑袍女子,方才还饿得咕咕直叫,现下却只吃了寥寥几片鹿肉,于是问道:“是鹿肉不好吃,还是伤重没胃口?”
黑袍女子毫不领情,充耳不闻,直接闭目休憩。
公冶世英不以为意,瘪嘴挤眉,耸肩一笑。吃饱喝足,浑身舒畅,白日里睡足了,一时也无困意。正所谓温饱思**,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想着点子,找个什么乐子打发眼下这无聊的时光。思来想去,无一可行,气闷叹气,双手环抱后脑,背靠石壁欣赏皓月。他哪有这等情操?不消多时,无聊到浑身难受,没话找话道:“女侠,肉片我已经切好了,就放在边上,等下要是饿了,就自己拿着吃。”
“女侠,水我也给你放在身边了,就在肉的边上,要是渴了,就自己拿着喝。”
“女侠,伤口还疼么?”
“女侠,你睡着了吗?要是还没睡,咱俩就聊会儿天吧。”
“女侠,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告诉你,我叫公冶世英。怎么样,这名字好吧?我把我的告诉你了,照理来说,你也该把你的告诉我吧。这样可能有些冒昧了,那我就庄重些——敢问女侠高姓大名?”
“无为教的那五个秃驴吃喝的正起劲,受到响箭召唤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定有大事发生了!女侠,你猜会是什么大事……我猜肯定与……”
黑袍女子不堪其扰,终于开口打断,只淡淡道出两字:“闭嘴。”
公冶世英识趣地关上话匣,过了半晌,冷不丁说道:“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圆月,嗯,这个名字不错!”言讫,闭目入睡,呼吸渐趋平稳。
好看的丹凤眼徐徐睁开,静静凝望着皓月寒光下那张清瘦的面庞,森寒的眼神中,多了抹难以言说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