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朱元璋以胡惟庸案为契机,颁令废除中书省及丞相等职位,将原机构职权分归于六部。再效仿宋制,设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等诸大学士,辅助帝王处理政务。以此为雏形,历明惠宗朱允炆短暂一朝后,至明成祖朱棣时期内阁制得以完备和建立。
朱棣因近侍宦官需御前勘合,便指派外廷官员为教谕,定期教这些宦官识文断字。此法延续数十年后,到了明宣宗朱瞻基一朝时,衍变成了专门的宦官教学机构——内书堂。从而使得那些聪明的宦官们又多了一条通向权力的有利途径。
王朝一统,国本早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勋贵已然没落,宗室又备受帝王猜忌,文官们陆续登台亮相,提整衣冠,执笔上朝。从朱元璋时代起,就对人才的发掘和选拔极为重视,成熟的科举制度为王朝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加上内阁制度的不断完善,文官集团应运而生。
王朝最高权力逐渐形成了三角体制,皇权之下并立文官、宦官两大集团势力,时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两相较力,互有起伏,各领风骚,消耗的是国本,受苦的是百姓。
朱厚熜,朱明王朝第十一位皇帝,一个聪慧过人、极擅权谋的君王,通过“大礼仪”之争逐步巩固皇权。以前人为鉴,大胆作出革新,扼制、消除各类弊病。政治上明英苛察,严以驭官,整顿朝纲,严禁宦官、外戚干政,巧用权力制衡之道,严防一家独大,将权力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经济上出台了一系列惠民的政令,其核心为宽以治民、重整赋役、减轻租银、赈济灾荒、体恤民情,经济体制也逐渐发生改变。文化上进一步良性发展科举制度,倡行三途并用,激励士气,整顿学政,阳明心学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传播,流派纵横。
政令合理,行之有效,卓有成果,天下翕然称治,涌现出了一大批流芳百世的文臣武将、思想大家、文坛巨擘。各种征兆表明,又将诞生一代明君,然后续发展却远未达到预期。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修道阻碍了朱厚熜成为一代明君。
他痴迷于练道修玄,尊方士陶仲文为师,修习神仙方术。其法大致可分成四个部分:吸风饮露、斋醮科仪、服食丹药、房中之术。
为实现吸风饮露,特在御花园中开辟一方沃土,栽蕉成片。命近侍宫娥于每日凌晨采集蕉叶上的露水,供其服食。若露水采集量不足或遇上雨水天,相关宫娥必遭严厉惩处,为此丧命者不在少数。
按陶仲文指示,不定时举办斋醮科仪。所谓服食丹药,并非简单的入口下咽,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再配以一套复杂的仪式。房中之术,不言而喻。
前三项都需大量宫娥参与其中,这些可怜的宫娥们,时常昼夜忙碌,甚至数日难歇。即便是在规定的轮休日,只要是被传唤差使,不管是累是病是伤还是每个月那几天特殊的日子,都得咬牙坚持。除了苦累,整日还要提心吊胆,生怕稍有不慎,出了些许纰漏,引来杀身之祸,时有不堪其苦而自尽者。
亥月晦日,天阴无日,微风断续。
紫禁城乾清宫,朱厚熜端坐于大殿宝座之上,手捧修道典籍,聚精会神的逐字逐句细细品读,不时提笔做些记录或闭目冥思一番。
御用监掌印太监黄锦落地无声地来到大殿御案前,小心叫道:“皇上、皇上。”朱厚熜思绪被打断,略有不悦,淡淡问道:“何事?”黄锦低头恭声道:“启禀皇上,陶仙人来了!”朱厚熜闻言起身,道:“快请老师进来!”
黄锦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恭敬地引着一老一少两名道士进殿。
“皇上,陶仙人到了。”
“老道陶仲文见过圣上。”只见这名道士身着道袍,手持拂尘,年近古稀,须发乌黑,清旷超俗,颇具道骨仙风。见到高高在上的朱厚熜平和气态不显丝毫起伏,既不屈膝,也不躬身,仅略微点了点头。
“老师快快请坐!”反倒是朱厚熜显得十分谦逊有礼,不用他吩咐,近侍宫人便熟练地端出木椅,奉上佳茗。
道童手捧条形小木盒,行跪拜大礼,朗声道:“小道郭弘经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童请起!”
“谢皇上!”
朱厚熜等陶仲文落座品茗后,才道:“老师可有些日子没来啦,近日朕研读经典有几处不甚明了,还请老师费心讲解!”
“圣上请讲。”面对朱厚熜接连提出的几个问题,陶仲文无不对答如流、头头是道,“圣上还有别的问题需要老道解答么?”
朱厚熜想了想,道:“此经典中关于‘还丹’有云:‘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尘埃。鬼隐龙匿,若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朕苦思多时,不得其法!”
陶仲文道:“炼制‘还丹’所需有三:姹女、离女、炭火,缺一不可。炼制过程又有三变:六份姹女、一十五份离女、六份炭火,使其相互含受,这是一变;猛火锤炼,互为交融,而得黄丹,这是二变;黄丹配以九份姹女置于丹鼎之中,先文火再武火,文武交替,淬炼七日,历经九转三变,呈色为赤,还丹即成!此丹不凡,可助圣上阳神成就!”稍作停顿,以供朱厚熜眉飞色舞,啧啧称奇。再从道童手中接过木盒,内有三只色泽温润的白玉瓶,交到黄锦手中,道:“这是老道为圣上炼制的还丹三枚,特此呈上。”
朱厚熜大喜,欲一睹丹丸真容,瓶口却被腊封,颇为失望。
陶仲文道:“为防还丹药力流失,成丹即装瓶密封,待到服用时方可拆封。”
朱厚熜道:“请问老师,这还丹朕何时能服用?朕又该作何准备?”
“阳月朔日寅时。”陶仲文取出一张黄纸,交给黄锦,“相关事宜尽载于其上,时间有些紧迫,有劳黄公公了。”
“陶仙人言重了。”黄锦恭敬接过,征得朱厚熜同意后,当即着手落实。
稍作闲聊,陶仲文请离,朱厚熜亲送至大殿门口。
“启禀皇上,内阁首辅夏阁老求见。”朱厚熜正于桌案前带着几分痴迷细细端详内盛还丹的白玉瓶,展开美好幻想,得闻近侍通禀,面色一变,好似换了个人,威严、深邃、古井无波等并存,道:“传。”
“奉圣谕,传内阁首辅夏言觐见。”层层递出,遥传百丈。
少顷,一年近花甲的老者至大殿门口,双目炯炯,一脸正气,身着绯袍,胸绣仙鹤,头戴乌纱帽,帽后两翅窄且长,不住颤动,恭行大礼,道:“老臣夏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卿请起。”
“谢皇上。”夏言恭敬起身,双手递上一道奏本,内夹青藤纸,道:“皇上,这是您先前命老臣书写的青词,现已完成,特来呈送,请皇上过目。”
朱厚熜从近侍手中接过奏本,认真翻阅,点头赞道:“很好,形式工整,用词华丽,夏卿不愧为当世青词第一人。”
夏言躬身作揖,道:“皇上谬赞,老臣愧不敢当!”
朱厚熜收起奏本,用饱含深意的眼神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夏言余光偷视,心念转动,顺势问道:“皇上可还有其他吩咐?”
“昨天朕收到了由给事中刘天直呈报的关于翊国公郭勋案第三次查证结果的题本。”朱厚熜有意在“翊国公”三字上加重了语气,“夏卿可清楚题本上的内容?”
“回皇上的话,老臣清楚。”
朱厚熜将题本交到近侍手中,再转到夏言手上。
翻开一看,文末醒木的朱红批语仅一字——四,夏言即明其中深意,一而再,再而三,三后便是四,前后呈报题本正好共计三次。稍作沉吟,伏地叩首,道:“请恕老臣愚钝,不明皇上圣意。”
朱厚熜心如明镜,关于郭勋案,他明白夏言的心思,同样夏言也明白他的心思,各有顾虑,谁也没明着说。俯视伏地老者良久,道:“夏卿,此案由你主理,原本朕是再放心不过了,结果……”留白是最好的表述,捧起茶杯,轻呡香茗,道:“夏卿请起。”
夏言会意,叩首起身,道:“多谢皇上,老臣告退。”
朱厚熜静睨身影离去,轻轻放下茶杯,道:“传严嵩、徐阶。”
是日亥时,夜幕深沉。
气派的翊国公府灯火通明,这是郭勋的宅邸,但此时他并不在府内,因为他在锦衣卫的诏狱中,并且已经待了一年多了。
一提到锦衣卫诏狱,很多人都会眉头打结,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就会冒出一串带着贬义色彩的词汇。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郭勋是个好人,他是被冤枉的。
郭勋何许人也?朱明王朝开国功勋武定侯郭英六世孙,名副其实的勋贵之后。他为何会入诏狱?以夏言为首的数十位官员联名上疏弹劾,列举其贪纵不法罪行一十五条,叙述详尽,证据确凿,论罪当诛。然入狱经年,迟迟未予定罪,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