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长刀刺出时带出凛冽的风声，站在陆稹正前方的同袍觉得脖子发凉，汗毛都炸起来了！怎么会倒霉的排在这位煞神前边？！
陆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出刀的时候不会考虑其他事情。
“下面那个可是陆稹？”
校尉看着在下面操练的士兵，用马鞭虚指了指陆稹所在的位置。身长玉立、猿臂蜂腰的俊秀少年在一群糙汉子里格外显眼，冷白的刀光反映在他清澈的眼中，认真的模样看得人热血沸腾。
此时陆将军还不是日后大名鼎鼎镇西将军陆无衣，现在这个在军中初露锋芒的年轻人叫陆稹。
“参战两次，斩首十余？”校尉摸摸鞭柄上的红珠，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亲随答道。
“有意思。”
校尉低笑了一声，他倒不是质疑陆稹的军功，从身形步伐看得出这是个练家子，再者说他的帐下也没有人敢冒领军功。他只是单纯的很好奇，这炎炎烈日之下其他人都晒得乌漆嘛黑，怎么就这个陆稹还白生生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校尉眯了眯眼睛，接下来陆稹就总是莫名其妙接到许多需要晒太阳的任务，什么送信、喂马、劈柴，风里来雨里去折腾了几个月依旧那么白皙。校尉终于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是晒不黑了。
“高校尉，您的信。”
“嗯……”
校尉姓高跟左营的高将军带几分亲故，是以年纪轻轻就坐到了校尉的位置，背靠着高将军这棵大树自然是前途无量。
高校尉接了信却不肯放陆稹出去，顶头上司不放人陆稹就只能站在原地等，虽说对他而言就算在这里站上一天也不嫌累……但是陆稹还是不大习惯和这位年轻的上司独处一室。
陆稹皱了一下眉头，那种若有似无的淡淡窥视让他觉得不舒服。
“阿稹，”高校尉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雾蒙蒙的欲语还休，很少有姑娘能逃过他的撩拨。
“来我帐前做我的先锋官吧！”
然而他面对的是钢铁直陆稹，对着张又冷又硬好似棺材板的脸，任他如何撩拨对方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对牛弹琴牛还会“哞”一声呢！高校尉撩陆稹，陆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
“标下多谢上峰错爱。”
“那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不来。”
“陆稹！”
高校尉不笑的时候浓重的官威向陆稹压过来，这要是个新兵蛋子估计就被吓尿裤子了！
而陆稹只是掀了掀眼皮，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呵！”高校尉都被气笑了，他何曾被人如此忤逆过？！当下就想给陆稹点儿颜色看看！就在此时，角声响起——
“报——敌军袭营！！全员戒备！！”
两人当下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齐冲出帐外！
“保护粮草辎重！！”
“儿郎们！！随我杀——”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偷袭，敌方专门趁东陆主力在前方战事焦灼、无力回防的时候偷袭，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但也是为了深入东陆军营腹地打探虚实，所以只派出一只轻装简从的骑兵，若援兵及时回防势必前方大乱，他们便可大胜；若回防不利，他们便釜底抽薪烧毁粮草辎重，迫使东陆大军退军！
这场恶仗他们必须打赢！否则就是守营不利、延误战机的重罪！！
“杀！！”
“啊、啊——”
“嗷！！”
“噗呲——”
厮杀之声震天响，烟尘四起！连太阳都被遮住了，透过火苗看到是扭曲的环境和狰狞的人脸，冰冷的刀刃被人的血肉温暖，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却渐渐冷却成为一堆死肉。血液浸湿了土地，火苗疯狂的舞蹈，兵刃相接收割了无数人的性命！
“呀啊啊啊啊！！”狗剩拼尽全力砍向一命正准备放火的西陆士兵，他想砍断对方的脑袋却只砍到了对方的手臂，他的刀刃还卡在对方身上就被对方蒲扇般的大掌掐住，狞笑着拧断了脖子！
狗剩倒在地上的时候四肢仍在抽搐，他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喃喃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慢慢扩散的瞳孔中彻底失去了光芒，只余一片死寂的空茫，虽死犹不能瞑目。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到底想说什么。也许是在说他还不想死，也许是在呼唤他阿娘，也许是在说我想回家……他才只有十几岁，原本他还有许多事没有来得及做，他还未娶妻生子、赡养他含辛茹苦的母亲，原本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要度过，然而这一切都在刚刚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短暂的一生就在刚刚戛然而止了。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战争面前，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狗剩——”李四悲恸道！眦目欲裂地将长刀捅进敌人的肚子，冷艳的白光带出鲜红的热血！哗啦啦撒了一地！
来不及悲伤，李四迅速投入到战斗当中。
老铁此刻正和一个异常魁梧的敌军对砍！双方的刀刃碰撞在一起蹦出激烈的火花，咬紧牙关势要致对方于死地！
老铁与他缠斗许久，互有输赢，彼此都挂了彩！
“哇呀！！”
“噗呲！！”
“啊！！呃！！”
最后一招老甲被敌人砍断了左臂，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划破了敌人的大动脉，杀死了敌人。
老铁与敌人缠斗太久消耗体力，再加上被砍断手臂失血过多，老甲倒在了地上。
“老铁！！”李四百忙之中飞奔过来将老铁拖到一旁，飞快地扯下几块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的布给老甲包扎止血，然而血怎么也止不住！老铁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该死！！怎么就是止不住？！老铁你给老子撑着点！！听见没有？！”李四咬得牙根发酸，眼眶发涨，却对老铁的伤势束手无策。
“没……没事，”老铁艰难地喘了口气，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红牙：“胳…胳膊……掉，掉地上……就、就不疼了！”
李四到底是没忍住眼泪，搂着老铁涕泪横流哭得又丑又崩溃：“来人啊！！军医！！军医在哪啊？！”
“别……别、别喊了……”老铁的嘴唇发白面露死气：“我……很、很……”
很快就不觉得疼了。
死了就不觉得疼了。
老铁就这样躺在李四怀里，断了最后一口气。
“啊啊啊啊——杀——”放下老甲，李四大喊着冲进战场连砍带杀！
一连砍杀了几个敌人之后，李四被敌人从背后偷袭，一刀砍在了脊柱上软软地倒了下去，被随后而来的铁骑踏成了肉泥！
王大矮墩墩、胖乎乎的身材就像一颗脱了膛的小炮弹一样，用脑袋顶着一个精瘦敌军的肚子，直接把对方怼到柱子上，肋骨噼里啪啦断了一堆，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场死过去！
他又如法庖制撞倒几个人，如果人没死，就由张三拿着菜刀补刀，他和张三配合默契一时间竟也杀了不少敌人！
然而这样投机的法子却无法长胜，王大最终还是被骑兵砍下了脑袋。
张三用菜刀砍伤了那个骑兵的马腿，战马摔倒在地疼痛地嘶鸣！骑兵摔下马的瞬间张三趁机骑在他身上，用菜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算是为王大报了仇！
可是挥舞着菜刀的张三到底敌不过手拿长刀的敌人，最终被刺穿胸膛轰然倒地！
刘熊战斗到最后筋疲力竭，和敌人同归于尽！
刘虎、刘豹兄弟死于敌军的乱箭之下！
这场仗打到这里已经尸横遍野、血流百里！
“大军、大军回援了！！前方大胜！！大军回援了！！”
“我们有救了！！”
就在众人几近绝望的时候，大军回援了！！
高校尉的战袍被火燎了个大洞，盔甲上满是鲜血，脸也被熏得乌漆嘛黑，听到消息立刻精神一震！举剑高呼：“儿郎们！！随我杀！！”
“杀！”
“杀！！”
“杀！！！”
战事来得太突然，陆稹一直跟随在高校尉身边，帮他挡掉了无数明枪暗箭。他的箭法了得，百步穿杨、例无虚发！最多时可同时射出三支箭，随身携带的几个箭壶很快都射空了！长刀砍断了便夺了敌人的武器接着砍！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场战役从白天一直打到次日太阳落山之时才结束。
陆稹跟随高校尉站在山坡上，往下俯视目之所及漫山遍野的尸首，头顶上盘旋着一群闻着腥风而来乌鸦。陆稹的视力极佳，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一只乌鸦落到了一个东陆士兵的尸体上，更准确的说是尸体的脸上。
接下来他看到了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看到乌鸦锋利的鸟喙穿透尸体的眼睛，将眼球叼出来“咕咚”咽进肚里。
“呀——呀——”
黄昏下乌鸦粗劣嘶哑的叫声和着北风回荡在旷野中。
陆稹觉得自己的眼眶很热、很疼，仿佛被乌鸦啄去的是自己的眼珠，身上冷的发抖、胃里翻江倒海！
“嗖——”
“呀——”
他忍无可忍地拔箭射死了那只乌鸦！突然惨死的乌鸦惊走了正要进食的同伴！翅膀振动的声音刺激着陆稹的耳朵，食道反射性地收缩，却除了清水只吐出几口胆汁！眼泪漫湿了眼眶，陆稹捂着肚子恨不得将胃都吐出来！
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道竟然会是这么个“枯”法！
高校尉见到陆稹这样子反而放心不少，这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少年人。在他看来，刚刚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陆稹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他默默地等陆稹发泄完情绪，才解下坐骑上的水囊递给他。
陆稹接过水囊仰头冲自己的脸浇下来，水冲过他的眼睛、鼻梁、嘴唇、下巴，沿着脖子一路没入衣领。
高校尉偷偷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此刻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十分禽兽。
“高校尉。”陆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哽咽之感和沙哑，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被水洗过的眼睛那么清润见底，带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叫高校尉心头狠狠一颤！
“这里没有别人，叫我高嵩就好。”高校尉用舌头狠狠舔过槽牙，才没叫人听出异常。
“高校尉，你说还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才能结束这天下的纷争？”
高嵩心想这我哪知道啊！但还是想了想说：“等到九州归一、四海同心的时候吧！”
“九州归一、四海同心……”陆稹喃喃地重复他的话，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攥紧了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