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斋堂。
信男信女们,都已起身洗漱完毕,其中有老人、乞丐、小孩、还有怀抱三岁小孩的一对母子、小偷等三教九流挤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斋堂里。
领头人在食堂楼梯处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个是可疑的。
直到一个农家少女拉着一个落魄书生进来吃饭,才引起了领头人的注意,练武之人,脚步轻颖,脚尖微抬,但却四平八稳。
“走,点子出现了。”
领头人当先一步掠出,后面一人也随即追了出去。
“走!”
白露霜只是想不到他们居然如此灵敏,遂拉着黄香出了寺门往偏僻的地方走去。
狭长的峡谷,两边古树丛生,巨石磊磊,峡谷里还有一条溪流,潺潺流水,溪上荇草丛丛,数条小鱼在争一条肥大的蚯蚓,不停的从这边又游到那边去。
黄香、白露霜停在一块巨石上,俯仰着追来的领头人、黑衣人。
领头人提刀便杀过来,黑衣人亦是如此。
白露霜早已严阵以待,对上领头人,同样是长刀,领头人使得是单刀如飞轮,但是那黑衣人就差了几分。
黄香只在巨石间躲避着黑衣人的攻击而已,他一个砰摔,黑衣人的刀砍在巨石上,迸射出几朵火花来,黑衣人不忿又一刀砍向溪边上丛生的竹子,一时间枯叶纷飞,竹木被削成长长的剑条一般,露出斜斜的尖角来。
黑衣人长刀扑向黄香,他一见被黑衣人的削尖的竹木,滚到溪边上,用力一折,竹木弹向扑面而来的黑衣人,岂知那竹木居然穿透了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发出怒吼声,声厉如鬼嘶,惊得那领头人也是一怔,“凤九,你怎么了?”
“我怕是不行了,我们……都被骗了……被骗了……”
黑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领头人直至听不到。
白露霜招式不断变化,领头人自顾不暇,自然无法赶过来救黑衣人,他只有饮恨于此。
黄香瘫倒靠在巨石前,一脸惊骇之色,生怕那个被竹木串起来的黑衣人就要杀过来似的,不久眼色困顿,意识慢慢沉了下去。
“也不知道白露霜那边的战状如何了?”这是黄香晕倒前的一个疑问。
※※※
等到黄香醒来时,发觉自己又躺在白云寺中的香客房中,眼睛微微睁开看到老和尚正在把自己的脉搏,白露霜也受伤了,昨日傍晚所受之伤还没有好,这会儿又增添新伤,左手已经用布挂在右肩上,脸上平添几分忧虑。
“大师,他怎么样了?”
“小施主寸脉微弱,尺脉涩,舌苔痕上阶绿,我开一副调理生机方子,女施主去药理房那边取药、煲药,待小施主服下后,休息个一两天,方能有所恢复。”
说着,老和尚在木桌上研墨舔笔,龙蛇飞舞般写下一个方子,后交与白露霜。
“如此,多谢大师。”白露霜拱手致谢。
“阿弥陀佛!”
老和尚默默收拾笔墨纸砚,念一句佛谒,摇了摇头便出去了。
黄香躺在床上,抬头问道:“白姑娘,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我先去抓药,你安心等着。”白露霜笑了笑,略带病容的笑,笑靥如花,仿佛春日的百花都不能掩饰她迷人的笑容。
“好!”黄香不由得看痴了。
※※※
申牌时分。
三合镇,王家塆。
王家塆的绝技‘王家枪’在北方武林中享有盛名,自从王老爷子仙逝之后,当家的是王文雄,前妻早亡,没留下子嗣。后续弦生了一对儿女,及长,兴许祖上多做造孽之事,长女素晴得了失心疯,略正常也只有王俊英一个,是故全家上下都对他溺爱不已。
失踪的领头人出现在王家大屋,东跨院。
领头人这时已经把蒙面黑巾解下,原来生得大约四十多岁,眼若鸿宇,面颊瘦削,身材欣长,蓄着半尺长络腮胡,丝毫没有之前那种冷血狭隘的心胸。
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靠着桌子,吃着茶。
在旁边还有一个灰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左右,也是同样长得瘦削,身材普通。
灰衣少年惊问道:“三叔,您怎么受伤了?”
三叔缓缓地道:“俊英,别提了,我们都被骗了!”
王俊英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之前不是做过调查吗?怎么任务还会失败呢?”
“我们都大意了,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想不到……想不到……”三叔咳嗽一声,带动伤口,整个脸色都变得灰白,他缓缓解下衣袍,将胸口所中之伤给侄子看。
胸口上有一条狭长的伤痕,虽然现在用白布条包扎着,但是依然有血迹渗出。
王俊英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这剑伤若是再深一寸,三叔恐怕就要交待在那里了。”
“谁说不是……早知道就不应该接这趟买卖的……只是现在势成骑虎,已经难下了。”
“那我们如何向他们交代呢?”
“交代什么?我们人手都折了,还交代个屁呢?”
三叔拍案而起,旋及又坐下。
“只能如实汇报,让他们加派人手。”
※※※
第三天,凌晨。
黄香的身体已经略微恢复,他们二人向老和尚辞行,出了白云寺后,往府河方向走去。
两人进得府河,见河畔中也有横直街道几条,街道中各类买卖都有,形成一个小小的市场。
转出大街,虽然时间尚早,却已人潮如涌,好不热闹。黄香左顾右盼,看见街上也有不少女子左右穿插,有些平平无奇,有些奇丑如猪,有些也算标致,但跟白露霜相比,却是差之远矣。
再往里行,街道尽处,却是一个广场,小摊小档沿着广场而摆设,摆摊人多数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妇。
黄香问了路人“马贩子”在何处?
原来长街尽头就有一个用牛栏改造的马厩,里面的,俱是清一色的骏马,名叫“万盛马店”,他们在店铺前停下,然后走出一个小厮来,问道:“客官需要买马吗?”
“是的。”
“好,客官是先看茶,再挑选马匹?还是挑选马匹后,再喝茶?”
“茶就不必了,头前引路,看马去。”
“是,客官这边请。”小厮带他们穿过曲折的小巷,来到一片农田里。原来摆在外面,只是用来吸引客人的,真正的好马,还在田地里吃着草。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抽着旱烟,吧唧吧唧一小口,看着正在吃草的马匹。
小厮喊道:“赵老爹,客官要挑马,你给看看哪一匹比较好。”
老人道:“我看好,客官不喜欢也没有用,让他们自己去看吧!”
小厮回道:“好,客官请。”
白露霜一眼就看中了一匹白马,马额上还有一缕棕色的杂毛,白马虽然还在吃草,但是却警惕看着周围的情况,说明这是一匹非常精明的马匹,而且桀骜不驯。
看中马匹的是白露霜,付钱当然是黄香。
小厮开价十二两,但经过白露霜的讲价,只花了五两银子。
小厮装上马鞍后,黄香解下缰绳,当先上马,双腿一夹,先骑牠几圈,途中白马在试图甩下他,但是黄香却安稳如昔,渐渐白马也许知道这是无用功,所以牠很温驯的,自动配合起来。
白露霜在马背后默默坐着,黄香牵着马匹走出了巷子。
“子香,我想看看你背后的那柄长剑。”她忽然问道。
“好,我取下给你看看。”说着黄香将缰绳踩下脚下,然后取下绑在背上的长剑,递给了她。
白露霜在马上接过长剑,顺手抽出,才及三寸,已觉冷森森,拔出一看,剑身宽仅二指,长有三尺,薄约一分,色呈深蓝,耀眼生辉,蓝汪汪若一潭秋水,隐隐环绕着一群凤蝶,若隐若现,蝶翼巧踞护手,略一挥动,寒光立即劲力之大小,飞射尺许,屈指轻弹,鸣若蝶飞,端的神奇至极。
白露霜知是宝剑,轩眉一动,还剑入鞘,见剑鞘非金非革,隐显云纹,不知何物所制。
白露霜道:“子香,你是也会武功吧?”
“不……不……”黄香忙辩道:“这剑,是我挂着好玩的呀。”
“子香,你这柄可是好剑,虽然你不会武功,但是也要好好待它,知道吗?它可以保你平安。”
“我知道,李大叔当时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谁是李大叔?”
“我村里人。”
“你这个李大叔可是一个人物,若是整个武林来说,能够锻造此等兵刃之人,怕是不超过一指之数。”
“这个不知道,我并不是武林中人。”
白露霜纵然心中有不少疑问,但是黄香并没有给以一一解释。
徐徐走出巷子后,白露霜才叫他一起共乘一马。
两人坐在马上,一前一后,耳鬓相磨地说着话,黄香忽闻着一阵阵的幽香,徐徐从脑后传来,沁人心脾。
正感有点奇怪,这时马的脚程已渐放快,前后两人胸背,亦渐凑紧,黄香又觉得背后靠着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如触电般周身不禁一麻,心想:“白姑娘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呀?这样凸凸的。”
“唉呀!我怕痒得很呀!”黄香向马鞍上一伏,颤声笑道:“白姑娘,不要搂着我,我怕痒,你还是扶着我的肩膀,好啦。”
“怕痒吗?唉!一定是个怕老婆的人。”
白露霜嗤的一笑,双手又扶回黄香的肩头,说道:“你将来娶个媳妇呀!定是只母老虎啊。”
“媳妇?有啥用!”黄香毫不经意地,漫声应道:“我才不要哩。”
白露霜听得不禁闭嘴暗笑,这个家伙,真是天真得可以。
他们一入府河便被王家塆派出的探子给认出来,王俊英得到消息后,他们聚在王家大屋里,一起商量对策。
“俊英,他们来了吗?”
王俊英从大厅外走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只翡翠碧玉盏:“来了!看他们的打算应该是要去山外,我们埋伏在百合口即可。”
王文东道:“好,我们去会会他们!”
王俊英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跟着出去了。
※※※
人在雾中,骏马低嘶。
山谷中云雾缭绕,十尺之内,目不能视物。
只见数点寒星,在这浓雾空中,微微一闪。
接着就是“嗖、嗖、嗖”,于这蒙蒙迷漫中,只见青光连闪,直向黄香、白露霜当头罩下。
白露霜亭亭玉立,站在马背上,只见她右手袍袖,向上一拂,就将迎面飞来的三件暗器,一齐抄在手中。
伸掌一看,却是三枚金钱镖。
她当时见那隐藏在浓雾中的人,恁般无理,也兀自有气。
不由得蛾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声喝道:“清晨大早,你们这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不是找死了么?这个,还给你吧!”
说罢,她将接过来的三枚金钱镖,向浓雾中,抖手打出一枚,就听得“扑通”一声,已有人中镖受伤,栽倒地下。
白露霜在黄香耳边低吟道:“快停下,让我下马应战。”
一阵衣袂破空声又从雾中传来,白露霜剑横剑在手,左手虽然受伤了,但是右手依然能够杀敌,雾中传来几声闷哼声,麻包一样的落地声。
浓雾,变成血雾。
人也变成了血人,是敌人的鲜血染成的。
白露霜杀得他们胆魂尽散,王俊英、王文东在暗处看得俱是一怔,但却不忘提枪而上,两条枪,枪如虬龙,她遂大喝一声,一招“飞莺穿柳”,向二人之间猛扑,同时,一招“狐狸望月”,向那击来的一枪,架剑外挑。
黄香跟在背后束手无策,浓雾中几乎看不到人的身影,有的只是无尽浓雾而已。
“嗤!”
“哧啦!”
那是衣服的撕破声,黄香突然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和尚念经声,顿时四处肃静。
过了许久,他已平安穿过浓雾,但却失去了白露霜的踪影。
黄香驱马回去浓雾中,山里山外,各处寻找,不见踪迹,并且连一户农家也没见着,心头不觉大急,暗自忖道:“这才一阵的事,如是露霜与他们同归于尽,或者被野兽拖去,这附近应有尸骨残骸,难道是又来了江湖人,又将她劫走不成?果真如此,一点迹象没有,向哪里去找是好!”
他一看天色,日将晌午,遂悄然下山来到府河河畔,借吃饭之便,向店家打听,这附近有无江湖人物居住。
那店家回答说道:“我们这附近数里人家,不是经商,就是种田,还没听有过什么会把式的人,不过,这镇甸上,南来北往的旅客很多,各色人物都有,是好是坏,那就不大清楚了。”
黄香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又离开府河河畔进山去寻,他这次一面翻山越岭,跳涧攀石,满山来回的搜索,一面却沿途高呼白露霜的名字。
谷中,一片荒凉,木叶多已调零过半,枯草、枯叶淹没了一切,此时除却那呼啸的风声之外,一切都失去了生机,连那一弯清流也寂然无声,宛如一条死蛇,静静地倒卧一边。
由于树林太密,视线全遮,无法看清前面情况,遂又攒力前进,转眼已穿出树林,幸好马匹还在,要不然这种情况真是让人绝望,略微顿顿心情,便打马往山外驰去。
“也不知道白姑娘去哪里?会不会已经离去了呢?不,她一路护送自己,又怎会轻易离去呢?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敢再想下去。
路上行人渐渐也多了起来,遂随着众人,也步上了岔道,继续前进。
这岔道两旁,已是田畴千里一望无垠,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再又行了四五里远近,前面现出一座石桥。
他一路打马狂奔,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一看村头石桥上有块地界碑,‘杨家集’三个字大大的字写在上面,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桥下缓缓流过,潺潺流水声,叮咚作响的‘惊鹿’,但是人声鼎沸却盖过了水流声。
在桥的另一头的榆树下有一个棚子,里头坐满了走南闯北的路人,还有一个老乞丐坐在榆树上吃着烤鸡,又肥又嫩的烤鸡,已经吃了一大半,忽然那老乞丐看到黄香,且惊又惧,嘴角却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将布袍上的鸡骨头一抖落,那些骨头落在打尖的一班差人头上,赵捕头大怒狠狠地将大刀拍在桌上,吓得那些食客一跳,但看到老乞丐就像叶子一样轻飘飘的落下来,落在黄香的坐骑前方,他一甩袖子暗呼倒霉。
黄香只得拉住缰绳,忙喊到:“老人家,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读书人听我一句劝,那边去不得!从哪里,回哪里去吧!”
黄香眯着眼哂笑道:“呵呵,小生别无长物,只有几身破衣裳和几本四书五经罢了,又怎会惹众位好汉来杀我呢?”
“读书人你再仔细瞧瞧周围就知道了,掌柜的眯着眼打盹,实质上他在柜台下藏着一把尖刀。虽说那小二手拿着抹布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但是也是伺机寻找机会下药拿你,至于差人呢?也是一样试图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你!”
待黄香细看之时,一群人突然从棚子里冲出来,每个人都有一把刀,掌柜的冲在最前面,一刀便劈向老乞丐,“老东西,就你多事!”
老乞丐淘出一条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又黄又绿的竹棒,竹稍一提打握刀的手上,再一棒拦腰扫去,那人摔在木桌上,不过木桌瞬间也碎成好几块,重重摔在地上人事不知。
老乞丐转身对黄香嬉笑道:“你看看,这就是不尊重老人家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