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来的很快,刚刚还有一抹鱼肚白,转眼天色就暗了下来,冯舒城留了个心眼,担心天黑再走不好找路,便及早下楼打了个车,照着陈响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这是一家饺子楼,论门脸论装潢都不过是一般而已,推门进去才发现人多的很,他甚至有种错觉,这个县城的百姓这么早就吃晚饭的吗?其实冯舒城只顾着打量饺子楼,却没有注意到,除了这家饺子楼,附近的餐厅商店都有不少顾客光临。
本以为自己可能来的有点早了,没想到进了餐馆却有这么多人,刚打算找个位置就远远看到陈响正冲着自己招手。
“这饺子楼生意不错啊。”冯舒城来到陈响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嗯,这里的饺子好吃。”陈响为冯舒城找了个空碗,提壶倒了满满一碗茶,“大碗茶!”
茶满欺人,冯舒城声色未动,盯着陈响。
“这个饺子楼,前几年生意冷清的很。”陈响也在看着冯舒城。
“哦?那现在人这么多,是因为换了老板?”
“不是,前几年的长岗县,和现在天差地别,地痞流氓横行,欺行霸市屡见不鲜,县里百姓跑的跑,逃的逃,山清水秀的地方,竟成了全市第一扶贫县。”陈响呷了一口茶,抿了抿嘴。
“这我倒是没听说。”冯舒城真的未曾听谁说过长岗县的历史,如今看这门外人来人往,热闹程度丝毫不输安海市里的夜市。
“后来,那时的县高官调到了市里,又听说好像还去了京城,混的是风生水起。”陈响嘿嘿一笑,似乎说了个挺有趣的故事。
冯舒城明白他为何发笑,毫无作为的地方官,竟然还升迁了,这着实令人费解。
“再然后,新上任了个书记,也就是现在的县高官,蒋大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三把火可是烧红了长岗县的天啊。”陈响又笑了,可这次冯舒城看得清楚,和上一次的笑完全不是一个版本,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蒋书记召集全县干部,连着开了三天三夜的紧急会议,经过谨慎研究,最终定下了一套战略方案,你知道这套方案的核心是啥不?”陈响瞅了一眼冯舒城,略有挑衅。
冯舒城摇了摇头,他对政治毫无兴趣。
“啪!”陈响一个手刀拍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震的桌上碗中的茶水都溅了出来,他这一举动引得旁人纷纷侧目,他却毫不在意。
“砍!”陈响狠狠吐出一个字。
“没用的、冗赘的,全部砍掉!制度也好,政策也罢,”陈响现紧紧盯着冯舒城,就像一只看到猎物欲要将其捕食的饿狼,“就是人,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背后有谁撑腰,上报之后,通通砍掉。”
陈响眼中似乎闪着某种恶狠狠地光芒,若是一般人,恐怕心里早就打起了颤。
而现在坐在陈响对面的却不是一般人,是冯舒城。
“若他只是做做样子,那他和上一任也没什么差别。”冯舒城拿起桌上的餐巾纸轻轻拭去桌上溅落的水渍,然后搓成团扔到了桌子下的垃圾桶。
见冯舒城稳若泰山,脸上丝毫没有怯懦的表情,陈响稍稍有些讶异,转而脸上陡然现笑,变脸速度之快也令冯舒城咂舌不已。
“古有唐寅三笑点秋香,今日不知陈队长这三笑又是为何?”冯舒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但未送入空中,而是隔着碗中升腾的热气冷冷的看着陈响。
陈响脸上渐渐没了笑容,“你知不知道,蒋书记推行他的办法,需要顶着多么大的压力。”
“县里各局领导干部、县委、政府,你知不知道砍了多少人,那简直就是领导班子大换血。”
“因为他的这一大改革,甚至惊动了中央,被砍掉的人不服,联合原县高官,联名上书举报到了京城,污蔑他搞政治独立,任人唯亲,滥用私权,亏空财政。”
“当时纪检总局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县委整天挨查,今天带走这个,明天又带走那个,新上任的各局领导没一个能安生的,最后整的正常工作都无法进行,蒋书记大怒,亲自去了京城一趟。”陈响喝干了碗中的茶水,满足的打了一个嗝。
“后来呢?”听陈响这么一说,冯舒城到也是挺佩服这个蒋书记的,小小的县高官,一怒之下单枪匹马去往京城理论。
“后来,”陈响端起的茶壶在空中定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往碗里添了茶水,“后来,蒋书记回来了,纪检的人也走了,那些个被砍掉的,闹腾的也不知去了哪里,反正,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哦?”冯舒城疑惑了,他倒不是想听到什么轰轰烈烈的政治战争,而是疑惑陈响的态度,按理说,人回来了,事情也平息了,蒋书记毫无疑问是最后的赢家,但陈响似乎并不满足这个结局。
陈响抬起头,“总之,在书记的带领下,长岗县一天赛过一天,商政各界,生机蓬勃,百废待兴。”
他眯了眯眼,向着冯舒城伸出了三个指头,“三年,长岗县就用了三年翻了身。”
“整黑治恶,我们就用了一年!”陈响缩回去三根手指,又探出食指竖到冯舒城眼前。
“管你是什么背景的组织,统统打掉,现在,生意好的,不止这一家饺子楼,长岗县还有十几家饺子楼,生意是一家比一家红火。”陈响得意的晃了晃食指,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一年就出成果,怪不得这县局有模范称号,在如此强硬的手腕下,哪个黑恶势力还敢抬头,没了这些地痞流氓,人人安居乐业,长岗县的翻身仗,县公安局功不可没。
不过,冯舒城还是有些唏嘘,你陈响从几年前的长岗县一直说到现在,绕了一大圈,拿蒋书记做了一大堆铺垫,难道就是想在自己面前卖弄一下县局?
“咱们公安的纪律,绝不违反,但是,恕我直言,你们督查,我们欢迎,但若是阻碍我们办案,那对不起,在这里,你们怎么走都行不通!”陈响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的说到。
“也恕我直言,作为督查组,私下与你见面共餐,已经违反了纪律,但我顶着这风险,仍然来这里见你,就是为了案子,你们一直阻挠我们插手,到底是什么居心?”冯舒城反问道。
“没有,绝无此事,你们要查,我们是欢迎的,现在我们就有些疑点想要和冯组长探讨一下,但是……”陈响突然又变了脸。
“但是什么?”冯舒城无奈,顺着他的话问。
“县局人手紧缺,每个人都因为这个案子一直忙里忙外的,都抽不开手,想要和领导们好好研究一下案子,却是真抽不出空来,现在,中心湖又出了个浮尸案,我们又觉着,也许,这两起案子会有什么联系。”陈响探着身子,直视着冯舒城,似乎想要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什么。
“陈队长何出此言?又有何依据作如此推断?”果不出所料,冯舒城心中暗暗一笑。
“这就是疑点,如果你们要查这个案子,我介意,你们还是先从浮尸案下手。”陈响有些紧张起来,不为别的,他想知道冯舒城会怎么推辞。
“好,我同意。”冯舒城爽朗一笑,他的回答让已经准备好下一步说辞的陈响措手不及,这导致陈响直接愣了神。
“真的要去查浮尸?”陈响这时竟然心虚了。
“不是你说两个案子可能会有联系吗?既然你们已经对田苗案作了深入,那你们就按着你们的方向继续查,我们从另一头查,或许,真能查出什么来呢?”冯舒城的最后一句话让陈响心头不禁打起了鼓。
“说了这么久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点菜了?”冯舒城微微一笑,点醒了还在愣神中的陈响。
“点!点!”陈响立时回头“服务员,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