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炊烟，艳丽的晚霞泼洒在天边，远处田野上尚有三两个农人在耕作，近处田庄里孩童跑来跑来充满了欢声笑语。
施乔坐在窗边，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乡村景象，长长的舒了口气，绝处逢生的余韵长久不绝。
“小姐，喝药了。”小卉跛着腿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施乔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从桌上的攒盒里捡了颗糖含在嘴里。
“嗓子怎么样了？还难受吗？”邵庄从门外进来问道。
“好多了。”施乔哑声道，声音因为嘴里有东西而含糊，听起来十分随意。
邵庄道：“那就好，大夫说了，那药虽然毒性烈，但你服用的时间短，好好治，不出半月就能完全康复，放心吧。”
这话大夫上午诊脉的时候就说过，但多听一次，施乔就感觉更安心一分，她笑着点了点头。
邵庄见她笑，也跟着笑了笑，但笑意很淡，眼底沉着一片凝色。
施乔不觉敛了笑，问道：“卫宁怎么说？”
“他嘴巴很紧，什么都没说。”邵庄道，“不过常风他们已经出关，这是肯定的。”
“那喻伯母……”
“没事。”邵庄神色沉着，“他们既有所图，就不会对她怎样的。出关了正好，他们行动自如，我的人也方便动手。”
施乔听懂了。
关外天大地大，朝廷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常风等人如鱼得水，他的人也正好没那么多顾忌，可以放开手脚。
此事不便细说，邵庄换了个话题：“佟峥云想见你，大约是有话想说，你见吗？”
“不了吧。”施乔想了想，拒绝了，“我知道他有苦衷，掺和进这些事也不是他自愿的，但毕竟那么多人因此丧命，特别是丁大人一家就死在我眼前，我实在没办法做到毫无芥蒂。他一直很维护我，还为了救我放弃出关的机会，我感激在心，但真的不想再有多余的来往。”
邵庄点头：“我会帮你转达的。”
施乔道了声谢，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看他怎么想，他若是想回辽东，事平之后我会安排人送他回去，若是不想回辽东，可以留下来和陈驹一家生活，过安生日子。”
陈驹夫妻就是诚哥儿名义上的父母，佟峥云一旦留在陈家，就意味着他必须忘掉过去，摒弃仇恨，重新开始。在施乔看来，这是个很好的选择，邵庄的大度也很令她意外。
她问邵庄：“你觉得他会选哪条路？”
“不好说，他虽然不是在佟家长大的，但佟立群对他有恩，他不一定放得下。”
施乔不禁好奇：“他跟佟家到底是什么关系？私生子？”
“嗯。”邵庄颔首，“他是佟六娘的孩子。”
“六娘？镇北侯的姐妹吗？”
“对，她是佟立群最小的妹妹。”
“既然是佟六娘的孩子，为什么说镇北侯对他有恩？”
“这说来话长。”邵庄道，似乎不太想说这些，“你累吗？要不先歇着？”
换做以前，施乔肯定会掌握好分寸，不关心不打听别人的私事，但她现在已经被牵扯进这些纠葛中来了，还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求个明白。
“我不累，你说吧。”她笑道，“小卉，给世子倒杯茶来。”
“是。”小卉大声应下，倒了杯茶放在邵庄手边，然后就立在一旁等着听八卦。
邵庄无奈一笑，只好娓娓道来。
“佟家世代行伍，从佟立群的太祖父那一辈开始镇守辽东。辽东局势混乱，自古就是战乱频发之地，佟家的男儿大多战死沙场，到了佟立群的祖父那一代，整个家族人丁凋零，只剩寥寥几个男丁。为了保证家族血脉的延续，佟立群的祖父定下一条秘不外宣的族训，佟家‘女不外嫁’，所有姑娘必须从军中挑合适的人进行婚配，也就是招赘。”
“有了这条族训，佟家又兴旺起来。佟立群的父亲老侯爷承袭爵位时，恰逢当今圣上入主东宫，老侯爷奉命携妻儿入京恭贺。在宫宴上，老侯爷的大女儿佟立盈，也就是后来的佟贵妃，对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一见钟情，想嫁给他。老侯爷当然不同意，一则是有佟家的族训在，二则佟家的女儿一旦嫁给太子，必定会让佟家陷入日后的储位之争中，这是世代镇守边疆的佟家避之不及的。”
“但佟立盈一意孤行，在离京前向皇后自荐，最终如愿嫁与太子做良娣。多年之后，佟立菁——就是佟六娘——到了婚配的年纪，有大姐在前做榜样，她不愿意按族训从军中招婿，在新婚之夜与情郎私奔，佟家人找到他们时，佟立菁已经大了肚子。她拜过堂的丈夫一怒之下杀了那个男人，佟立菁因此难产而死。”
“后来，佟立菁的丈夫战死沙场，临终留下遗言，绝不准她和外面男人所生的孩子上佟家的族谱，老侯爷对着他的牌位答应了。佟峥云就这么成了没有身份的私生子，佟家上下对他不闻不问，唯有佟立群暗中教养，直到佟家出事。所以佟峥云可以对佟家不管不顾，但不能不感念佟立群的恩情。”
说到这儿，邵庄打住，端起了茶杯。
施乔见他似乎不想继续往下说了，便试探道：“这些事是世子夫人告诉你的？”
“有些是她说的，有些是我自己打听的。”
有个问题她好奇很久了，眼下就趁热打铁问了出来：“你和世子夫人……是她想嫁给你？”
既然佟家有“女不外嫁”的族训，那除非是佟娇云自己想嫁给邵庄，否则佟家肯定会为她招婿的。
施乔记得当年邵庄是有未婚妻的，后来那姑娘坠马死了，没过多久，邵庄就娶了佟娇云。当时她对邵庄有诸多猜疑，如今看来或许另有隐情。
邵庄沉默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很意外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哈哈……”施乔干笑两声，“我就是随便问问，如果不方便说就……”
“没有。”邵庄淡淡一笑，仍旧看着她，“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时隔多年，有些事记不太清了。”
也没有很多年吧，六七年而已，又不是耄耋老人，这点记性都没有？
看来是真的不想说。
也是，这种事毕竟挺私密的，跟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有什么好说的。
施乔干巴巴地哦了声，道：“那算了。”
“我不是找理由搪塞你，是真的记不清了。”邵庄却道，目光安静真诚，不似作伪，他垂眼想了想，道，“我在娶佟娇云之前，曾有个未婚妻，是我母亲郑氏的娘家侄女……”
“嗯。”施乔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知道？”邵庄惊讶道。
“啊？”施乔愣住，明白他在惊讶什么之后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绝对没有打听你的私事……不是，我是说我不是故意……唉，也不是，我……”
她想矢口否认，但不知怎的，平时那么利索的嘴突然结巴了，一句简单的话半天捋不清。
“唉，我……”她顿住，感觉越描越黑了，还不如在他刚问的时候大方承认，反正他是京城的名人啊。
邵庄盯着她，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算了。”施乔索性放弃了，垂头丧气道，“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吧？”
邵庄笑着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