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堂自来是青竹巷招待贵宾的地方，宽阔庄重，轩敞华丽，中堂上裱挂着一幅字，上书“嘉言懿行”，据传是施家首位官至内阁的先祖所书。
施竹走进来，先看见了这幅字，然后才看到下面坐着的人。
施远茂坐在主位一侧，另一侧坐了个身着紫红色内使衣冠、面容苍白的四旬男子，施远英和施二爷则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除了愚松和施远英的小厮，屋里并没有其他服侍的人。
“施竹见过大老爷、二老爷、二爷。”
他躬身行礼，感觉到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其中有一道陌生的视线，像柳絮一样轻飘飘降落，虽然没什么压迫感却让人浑身不适，忍不住想伸手拂掉。
“来了。”施远茂看了他一眼，向他介绍旁边的人，“这位是御书房的周公公。”
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之一的周淳玉，京城的仕林学子无人不知，施竹视线一偏，刚好与周淳玉的目光对上，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躬身行礼，“周公公。”
“施竹少爷不必多礼。”周淳玉嗓音低柔，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久闻大名。”
他有什么值得御书房的大太监久闻大名？
施竹心中不解，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公公说笑了。”
周淳玉笑着看了他两眼，低头喝茶。
见他们客套完了，施远英立刻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雪娘呢？”
“姐姐上街看花灯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我怕诸位长辈着急，就先过来了。”施竹恭声道，也不绕弯子，下一句直入主题，“皇上怎么会给姐姐赐婚？我们家不过是润州乡下的平头百姓，如何配得上信国公府的世子？”
正喝茶的周淳玉突然被呛了一下，抬袖掩住了嘴。施远英和施二爷不约而同眉心一跳，双双朝周淳玉看去。
“你这孩子……”施远英尴尬一笑，责备地看了施竹一眼，“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这是皇上对咱们整个施家的恩宠。”
施竹在心里冷笑，眼角的余光瞥向施远茂和周淳玉，见那俩人一个不动如山，一个端坐着看戏，心里又明白了几分。
“二老爷此话差异。”他看向施远英，神情忐忑，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我们家早在当年祖父外放到南京的时候就跟青竹巷分了家，这么多年来虽然仍旧像亲戚似的有来有往，但毕竟不是一家人了。家中的长辈从小就教导我们小辈，外人不清楚没关系，但我们自己必须时刻谨记在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破坏了我们两家的情分……”
“你……”施二爷嘴角猛抽，像是没料到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拆台。
施竹视若无睹，接着道：“信国公府是何等门第，我们家怎么高攀的起？怕是姐姐一旦借着青竹巷的名号嫁进了信国公府，不但是骗婚，还犯了欺君之罪！”
“胡说！”施远英立刻出声训斥，“当着周公公的面，怎可这样胡言乱语！”说着坐在椅子上朝周淳玉欠了欠身，“小儿妄言，让您见笑了。”
“无妨，无妨。”周淳玉哈哈笑了两声，看施竹的目光兴致盎然。
施竹说那些话本就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快，只是想试探一下，搞搞清楚皇上这婚到底是赐给谁的。从二老爷这反应来看，这婚肯定是赐给青竹巷的，只是青竹巷不愿意与信国公府结亲，才把雪娘推出去挡枪。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皇上为何要让青竹巷和信国公府结亲，又为何同意让青竹巷嫁旁支之女？
想到这儿，他朝一言未发的施远茂看去，发现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莫名的情绪在翻滚。
施竹不由怔了怔，难道大老爷并不赞同这门婚事？
正当他起疑的时候，只听周淳玉笑道：“早听说施竹少爷是个有趣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是他第二次暗示自己听过施竹的大名了。
施竹微微皱眉，故意道：“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公公谬赞了。”
“诶，施竹少爷不必过谦。”周淳玉道，“你在这京城里名气可不小，连端王爷都知道你，还在皇上面前提过呢。”
怎么又扯到了端王？
施竹大为意外，随即想到那次跟端王府的几位少爷打架的事，难道是因为那事？
“皇上从端王那儿听说你以后，还专门找施阁老问过。”周淳玉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看向施远茂。
施远茂摩挲着茶盅，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有这事。
施竹更加意外，他从没听大老爷说过这些。
这时，戚荣沿着门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凑到施远茂耳边道：“五福巷的袁爷来了。”
施远茂看了施竹一眼，“嗯，叫人好生招待着，我这就来。”
戚荣不由讶然，他的意思是要不要带袁二爷过来，没成想大老爷却要亲自去见。
“是。”戚荣轻声应下，急步而去。
施远茂微微侧身，对周淳玉道：“公公慢坐，我去去就来。”
周淳玉刚才已隐约听见了他跟戚荣的对话，只当是有客人来了，并未放在心上，闻言笑着点了下头。
施远茂这才起身，不慌不忙地朝门外走，施竹见状就朝周淳玉作了个揖，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从嘉懿堂出来，施远茂脚下一拐，进了旁边的小院。
愚松微愣，施竹却对他道：“我有话要跟大老爷说，你在外面守着。”
施远茂没有反对，径直进了屋。
愚松这才明白，原来大老爷是想借此机会，单独跟施竹少爷说话。
“皇上为什么要让施家与邵家结亲？”一进屋，施竹就忍不住问道。
这里是专门给随行的仆从歇息的地方，摆放着许多桌椅，施远茂没有坐，而是背手站在屋子中央。
“你觉得是为什么？”他反问施竹。
“我觉得？”施竹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冷哼一声，眼底的火苗又开始燃烧起来，“姻亲之好，本该同气连枝，但皇上若想为邵家锦上添花，被赐婚的就不会是雪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