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法》新规颁布,男性退休年龄在70岁,女性60岁。
这样的安排对他影响不大,反而让刚过五十岁的他内心感到一点点踏实,因为他还可以在现在的岗位上再干二十年。他始终未能与人成婚,这些年交往过好几个女朋友,最小的十八九岁,最大的比自己大十几岁,也有刻骨铭心的一两段感情。但是,他依然在内心深处保持孤傲独立的姿态。
或许真如他的前任们说的,他是一个“极其自私的小孩”,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这些年来唯一坚持做下去的事情就是拍摄影像日记。
是的,他真的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当初自己给自己许下的承诺,每天拍摄一段5分钟~10分钟不等的录影。有独处时的发呆或发神经,有二人世界时的缠绵或争吵,也有自身周围出现的风景或荒凉。
他把这些原素材存进一沓沓硬盘里,每一个塞满的盘就像一本写满的日记本,他都标上始末日期锁进加密柜里,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财富。
他每半年会将原素材编辑成1小时~3小时不等的小影片,将其中的隐私部分进行遮盖处理(打码、变音、掺杂等),发布在个人视频网站上——每部观看期限为三天。
二十年来,网站点击率逐年攀升。陆续有影视公司提出以不菲的价钱购买某些作品——他婉拒了;也有广告公司想买断影片前1分钟、影片中植入半分钟或影片后3分钟——他也拒绝了。他始终以不插播任何广告和不掺入任何无关内容的“绿色视频”形式散播自己的生活片段,喜欢的人封以神作,讨厌的人嗤之以鼻,跟风者趋之若鹜,旁观者观影不语。
都挺好。
令他欣喜的是,无论是出于何种动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拍写自己的个人影像日记并以收费或免费方式发布在网络。他仿佛看见眼前一只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珊瑚虫正成群结队地蜂拥而来,附着在某一处一起造礁,一点一点堆砌成一座又一座精致而美丽的人生碉堡。
若遇到知己,他会免费赠之某些作品的观影权限(一年或若干年或终生)。
或许等到他退休之后,他会选择性出售一些影像日记来维持生计。
等他百年之后,他会把影像日记当做记录人生的“墓志铭”全部公之于众,而那些原素材则赠送给相关存档机构——目前全球范围内似乎还没有专门成立一个“个人影像日记博物馆”。
他已经有计划要建立一个这样的博物馆,观影只需一点点费用,用以博物馆的正常运营和维护。届时进馆的人们如同参观人体标本馆一样细细品察他三十岁以后的人生,所有的细枝末节、所有的蛛丝马迹、所有的隐秘肮脏或狂傲高洁都一览无余。
不同的是,观赏者不会觉得后背发凉,如果能在心里生发出一些共鸣的暖意,这就足够了。
为了筹备建立这样的博物馆,他又花了生命中的另一个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