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见瘸腿男人越说越激动,便用桌上的水壶和碗给男人倒了一碗水,推到瘸腿男人面前问:“这村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男人不客气的端起碗喝了口水,叹口气道:“因为朝廷征兵,我们村的许多壮劳力都被抓走了,有的携家带口的逃了,有的人被抓壮丁的官兵打死了,现在的村子就剩下一些老弱妇孺病残之人。”
正说着,妇人端来了一大盆萝卜炖肉和一盆白米饭。
男人一见这饭菜就瞪了眼妇人,在妇人耳边低声斥道:“家里统共就那点白米,你还拿出来给外人吃,你不想过了是不是。”
男人的话我和师父自然是听见了,我和师父对视一眼,师父掏出我们带来的干粮对妇人说:“麻烦您帮忙把我们的干粮热一热,我们吃干粮就可以。”
妇人本来听男人训自己脸色就不好,见师父这么说更是羞得满脸通红,不理睬男人凶恶的目光,满脸歉意的对师父说:“您救了我和小虎,我没什么能感谢您的,让您吃这些粗茶淡饭,已然过意不去,怎么能让您吃干粮。”
她又转头对林虎说:“小虎,别愣着,快点带小妹妹去洗手,吃饭啦。”
妇人一边张罗着,一边摆好碗筷和板凳,根本不看瘸腿男人。
师父见如此,看了眼气呼呼的瘸腿男人,只好收起干粮,准备吃饭。
一顿饭下来,瘸腿男人像和饭菜有仇似的,整整吃了四大碗,撑得起不来。
我和师父见天色不早,便起身要离开了。
女人忙拦住我们,对师父说:“肖先生,这天眼看就要黑了,您今晚就住下吧,灿灿这么小,您自己带着她住在这荒山野岭的太不安全了。”
师父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的对师父笑笑。
妇人见我和师父的互动,以为我是想留下来,便直接分配起来,“灿灿我们娘俩一屋,肖先生您就委屈委屈,和他们父子挤一挤。”说完也不等三个男人说话就带我去洗漱,给我拿干净的被子去了。
我回头看了眼师父,见他冲我点点头,我便放心的和妇人离开了。
睡到半夜,我突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吵醒了,大半夜的不由吓了我一跳。师父和林虎也跑了过来,以为发生什么事。
师父和林虎一进我们的屋子就看见我坐在妇人身边,妇人躺在炕上哭得歇斯底里。
师父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紧张得询问道:“灿灿,发生什么事了?”
我望向正在低声呼唤妇人的林虎和哭得不能自已的妇人,皱着眉,思索了下说:“婶婶好像陷入可怕的梦里出不来了。”
师父看向林虎,“你娘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林虎将我们这屋的油灯点燃,为难的说:“有过,不过我没敢进这屋看,但我听见爹重重了打了娘。”
林虎还没说完,那屋的林虎爹就不耐烦的嚷道:“扇她几巴掌就好了。”
我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下不去手。
林虎只能贴在妇人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唤。
因为屋里点了灯,妇人又在床上,师父不好在这屋,便用被子抱着我,带我到了堂屋。
听着妇人的哭声,我和师父同时叹口气,“师父,婶婶心里一定有很害怕的事,她很委屈,不然不会这样哭的。”
师父听了我的话,望向窗外的月光,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哭声不止,瘸腿男人终于忍不住了,气急败坏的起身朝妇人那屋而去。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哭哭哭,就知道哭,大半夜的哭什么丧。哭得老子连觉都睡不好。”
接着,就听见那屋响起了巴掌声,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想去看看,被师父拦住了,师父并不想管,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你管得了一次,管不了一辈子。
接着,我们又听到林虎怒吼声:“就是因为你,我娘才会夜夜噩梦不止,你就是魔鬼。”
“你小子,敢推老子,活腻歪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屋里又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女人哭喊的声音。师父叹了口气,抱着我一进屋里,就见女人连衣服都没穿要拦着瘸腿男人打林虎,林虎想要抢瘸腿男人的拐棍,可是女人拼命的抱住了他,男人那拐棍一下一下的都重重的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师父见此,一个闪身将拐棍夺下,便赶紧走出屋,毕竟女人没穿衣服,师父不好多待。
然后就听见女人有气无力的说:“孩子还小,他爹就别打孩子了。”
“哼,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今天敢推我,明天他就敢杀了我。你看他那眼神,想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我告诉你小子,今天老子不打服了你,老子不姓林。”
接着就听见砰一声,还有林虎撕心裂肺的一声声的哭喊。
“灿灿,你进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穿着睡衣便跑进屋里,只见瘸腿男人手里拿着挑火炉用的火筷子,林虎抱着满头是血昏倒的女人。
我将手放到女人的颈动脉,心里不由一沉,没有心跳了。
我走出屋子将看到的告诉师父,师父皱眉,“咱们明天先不走了,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帮一把吧。”
我点点头,又走进屋,“林叔叔,林虎哥哥,咱们还是快把婶婶头上的血擦擦,穿上衣服吧。”
林虎哥哥听完,抬眼恶狠狠的看了他父亲一眼,对我哽咽的说:“灿灿妹妹,能帮我将我娘抬到床上去吗?”
我点点头,和林虎一起用力,将女人的尸身放好。瘸腿男人一直站在火炉边,愣愣的看着我们俩忙活,他面无表情,好像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灵魂,如木桩子般,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的眼睛还在眨着,我真的以为他也死了。
师父也没有办过丧事,又不了解这个村子的风俗,只好等我们为女人收拾干净穿上衣服,进来询问瘸腿男人。
“林大哥,你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师父站在瘸腿男人的面前,问了两遍,问完第三遍,男人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林大哥,节哀顺变,再难过也要先把丧事办了,让嫂子入土为安。”
瘸腿男人听了师父的话,一下子走到炕边,对着炕上躺的女人痛骂道:“臭婆娘,我让你跟钱大爷走,你非不听。现在你死了,还想让老子花钱给你办丧事,我呸,你做梦去吧。
你把老子害成这样,你想一死了之,老子告诉你,没门。你死了还有你儿子,你们必须把老子的腿治好。”瘸腿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林虎,林虎还没在男人的话里醒过神,被瘸腿男人用力一拽,整个人头朝下就要从炕上栽下来。
师父眼疾手快的将林虎给抱住了。眼瞅着没个主事的,天也要亮了,师父便让林虎去找族长或者新的里正来管管。
林虎出去一圈,天都大亮了才回来,哭丧着脸对师父说:“肖叔叔,村里没什么人了,前街的赵爷爷说,现在棺材铺子老板被抓去当了壮丁,连棺材都没的买,让我用门板给我娘埋了。”说完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师父也犯愁了,这在这时候,走来了几位上了岁数的老大爷,老奶奶。
其中一位老大爷一走近,就对林虎说:“虎子,你爹呢?”
林虎哽咽的说:“李爷爷,我爹把我娘杀了,他还要卖了我换钱。”
老人们一听,互看了一眼,留了两位老奶奶陪着林虎,其他都走进里屋去找瘸腿男人了。
“唉,作孽啊。”其中一位老奶奶抚摸着林虎的头,叹气道。
这时候,就听里屋传出了李爷爷的声音,“林木,你忘了当年为了迎娶虎子娘说的话了吗。你说你不嫌弃虎子娘肚子里有别人的孩子,不嫌弃她是孤女,只要娶了她定会好好待人家,好好带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你看看这几年你做了什么,对他们母子非打即骂,还数次要卖了他们。林木,人家跟了你这么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就算你看上了别人,虎子娘也不吵不闹,不争不抢,没说过你一句不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善待他们呢。”
“李大爷,您知道我为什么成现在这样吗,就是因为她,是她没帮我把户口迁走,如果不是她,这次征兵怎么会有我,是她借着让我回来收山珍,让征兵的官兵发现我。
是她给我出主意,让我逃到山里,躲过征兵,要不是她,我的腿怎么会断。若不是她,我现在,还在朝歌和我娘子和孩子恩恩爱爱的过日子。我现在生意不能做,有家不能回,还断了腿,都是被这个女人害得。”
接着,屋子里响起了老人们对瘸腿男人的谴责声。
“林木,你真是丧尽天良。”
“你太冷血了。”
我看着怔愣的林虎,心里一阵难受。
屋子里吵了半天,只听瘸腿男人对老人们吼道:“我林木的事,我爹娘都不管,不用你们几个老蹦豆子碍事,滚滚滚。”
老人们面色不虞的陆续走了出来,走过林虎的时候都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林虎将手攥成紧紧的拳头,咬着牙,没再说话,没再流泪。
林木从里屋走出来,对着林虎说:“把你娘赶紧给我弄出去,别放这给我碍眼。”
林虎一句话都没说,走到厨房,做了点吃的,让我和师父吃了饭。
吃过饭,林虎从棚子里拿出一张破草席,在我和师父的帮助下,在山下找了一处有水有树的地方,将林虎娘埋了。
晚上,林虎杀了院中的所有鸡,我帮他做了一大锅炖鸡肉,又蒸了一大锅白米饭,把所有的白面都烙成大饼。
我一直不敢说话,林虎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心里不由暗想,他难道要化悲愤为力量,用吃饭来化解忧伤?
做好了一大桌的饭,林木也出来了,冷哼一声,坐下便开始吃起来。
用过饭,我和师父还有林虎在昨夜我住的屋子睡下。
因为昨晚没怎么睡,今天一躺下我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师父和林虎在说话。
“我要去当兵,肖叔叔,您能帮帮我吗?”
“打仗可不是儿戏,会没命的,你不怕吗?”
“肖叔叔,我娘之所以如此下场,就是因为朝歌,我要为我娘报仇。”
“这样吧,你先和我们走,这一路你也想一想,机会到的时候如果你心意不改,我帮你去最好的兵营。”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们三人便起床收拾了。随便吃了饭,我还有师父就带着林虎上路了。
眼看快到正午,我们便停下歇了歇,师父监督着我练功,林虎去拾柴火准备热一热我们带的干粮。
“肖叔叔,灿灿为什么要练功啊?”林虎一边热着干粮一边好奇的问。
“这孩子,小时候生了病,长不高,练功既可以强身健体又可以防身。”
“林虎哥哥,咱们再往前走要到哪里了?”
“肖叔叔,灿灿,以后我不叫林虎了,我要随我娘姓纪,我叫纪虎。”
我和师父互看一眼,“纪虎哥哥,咱们再往前走要到哪里了?”
“再往前走咱们就能到李家村了。我和娘去那里卖过山珍。”
我虽然要带着纪虎,但是速度还是很快的,下午我们就到了李家村。
李家村比刚经过的临家村要大了许多。但是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村子里都是犬吠鸡鸣之声,路上根本见不到人。
我们正在村里走着,就见几位官爷挨家搜着什么。
见到我们三人,一位官爷气势汹汹的说:“你们哪个村的?”
纪虎哥哥不卑不亢的看着官爷,施了一礼,“官爷,我们是隔壁临家村的。”
“临家村的?”他对其他几位官爷说道:“这三个是临家村跑过来的。”
一位长得有些老,长满络腮胡子的官爷不耐烦的说:“先搜。”
说着,其他几人就要动手,师父连忙将我和纪虎哥哥护在身后,“官爷,不知我们犯了何罪,竟要搜身。”
“你们若是犯了罪,就不是搜身的事了。”说着,他又对其他官爷下令,“搜。”
师父见他们不讲理便肝火旺了起来,三下两下的,也不留情,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了。
师父踩着络腮胡的脸问:“说,你们是哪的,为什么在这里大肆搜索民宅。”
络腮胡一边求饶一边哭着说:“大爷,我们是清梨郡的衙役,上面说亲王府丢了东西,让我们到处搜查啊。”
“丢了什么?”师父又问。
“是九个十五寸长,用金锁锁着的沉香木的盒子。”
师父看了看我,将衙役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