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陪爸爸吃完饭,照例的爱心牌“鸡蛋肉饼汤”和几个家常小菜,只有爸爸可以做出这样的味道,肉的分量十足且有劲道。余念照常准备出门,约了主任和飞哥打牌,剩下三缺一的那个“一”是飞哥找的一个大家都认识的熟人。主任和飞哥是余念复读班的同学,在她最不开心的时候给她带去了很多温暖,三个人拉了一个群聊各自的日常,哪怕是余念不愿意发声的时候看到伙伴们的动态也是会有一丝丝慰藉;这两年还每年安排了一次出行旅游,短短的无顾忌无负担的放松也是给了余念一个喘息和找回自己的机会。南城人比较喜欢打麻将,俗称“搬砖”,余念也挺喜欢,不过在深圳也没有机会玩,回来南城会约着几个朋友一起,每次她来都打很小,大家一半算是陪玩,主要是大家一起找点事情做,互怼和抬杠是这帮朋友的日常。结婚之前,余念每次回来南城都是各种排期排得见缝插针,主要还是这波人,至少是隔天都约,10多年的好朋友只要是在一起,即便当你抑郁的时候未必一定能让你快乐,但是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地不快乐,让你真实地释放悲伤,这已经是弥足珍贵。除了他们这群人,就是一对一的朋友了,初中就是宫彦,高中分班前的两三个朋友也是分开见的,他(她)们彼此并没有太多交集。
近两年,余念没有那么多兴致去赶场子,离婚之后心理总是压着一块石头一样,似乎很难得到真正的释放,一个女人带孩子挺不容易,而这个不容易有一部分来源于别人和你自己觉得不容易。不过深圳这个地方有它的好处,谁也不认识谁,住在小区里,只要你不主动去结交,没有人会去管别人的事,也算是自在,要是在南城,各种亲戚朋友和嘘寒问暖才是更大的不可承受之轻。不论如何,单亲妈妈这个标签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是不少人用有色眼镜来看待,对于不那么熟悉的人,说了离婚,就得有更多的问题需要回答,“为什么呀,你们不是以前挺好的吗?”“没关系的,会越来越好的”“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啊吧?”对于并不熟悉的人,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嘘寒问暖,余念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应付,所以问起老公怎么样哪里工作之类的,余念也是对付过去,真正爱你懂你的人知道,你不说就不要问,安安静静陪你聊陪你浪;不爱你不懂你的,又与之何干。“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在那些不远不近、关切的目光下面除了是对你的生活的扼腕叹息,可能或多或少也激起他们对自己生活的小确幸,回头想想自己,还算是幸福的了,不论家庭是不是和睦,至少形式上是完整的。回家看到自己的老婆和老公或多或少比每天平常看到的还会可爱一些。人的幸福感来自你身边的人,多年以后,余念想,如果这个事情没有对她带来更多的痛苦,却可以给别人带来一些无法言喻的幸福感,恐怕这也算是一种功德,只是这样的幸福感在余念看来有些卑微,并没有必要刻意去成全,何况,自己还没有那么高尚。朋友们真的关心,大抵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年春节,南城好像天气很暖和,带来的棉靴也没有穿上,下了点小雨,余念是喜欢这样的天气的,除了打车比较难打之外。从家里出来小区门口有一段比较长的路,来来往往碰过几个拎着大包小包年货的素未谋面的邻居们,虽然老爸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不过余念几乎不大住在这里,雨声夹杂着车开过的溅水声、陌生邻居们之间的寒暄声隔离在余念耳机之外,耳机里播放的是2014年上半年的一期冬吴相对论“遇到未知的自己”,冬吴相对论这个节目是余念一个朋友推荐的,“坐着打通经济生活任督二脉,大家好,欢迎收听《冬吴相对论》,我是梁冬。”每次听到这样的开场白,好像可以让自己平静一些,脑子里也可以稍微停止去想一些周而复始而根本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是的,在一些经历无法靠自己走出来的时候,的确是需要一些哲学和正念来帮助你,不被外界和他人过多地影响自己的情绪,建立更为清晰的内心秩序;也许这不过是一剂安慰剂,让自己在还找不到出口的时候告诉自己,还在努力地寻找着。
耳机里的节目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余念口袋里掏出电话机,看了一下来电,是没有记录的未知号码,南城的号。
“你好”
“是班头吗?我是侯涛”
是猴子,通讯录里没有他的电话,初中同学里跟猴子还是比较熟的,不过没有留通讯录,因为基本上没有单独的交流,比较熟也是毕业后见面的相对多一些,也都是宫彦攒的局。何况这年头都有微信有语音聊天,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也不需要电话联系。只是他打过来还是有点惊讶。
“嘿,侯涛啊,难得你打电话过来啊!”余念一如既往对不太熟的朋友官方的回复。
“班头,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
听侯涛的语气,应该是比较严重的事情,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点不好的预感,马上收起了略带戏谑的口吻,“好的,什么事,你说。”
“咱们找时间去看一下宫彦吧。”
“我提过几次,不过他好像不是太愿意我去找他。”
“他这次生病以后瘦的厉害,不太愿意见人。嗯,可能更不愿意见你。”
……
“他究竟得的什么病?他跟我说是检查出来肺不太好。”
“不是不太好,嗯,是很不好,肺癌。他之前换肾,容易引发癌症,这次是晚期,恐怕日子不多了。”
“日子不多了,那是。。多久?”
“可能最多3个月。”
……
“三个月?他跟我说肺部有些问题,检查结果出来还可以没有恶化……”余念喃喃的回复,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回复侯涛的。他还说,来日方长。
“他在南城期间的检查是在我爸那个医院,我爸找的医院最好的科室主任给他做的主治医生,检查报告结果很不好,他家人和医院商量,改了报告,不希望他在仅有的时间里恐惧地离开。”
余念没有太听到侯涛说的解释,脑子里面只是回响着三个字,三个月,只有90天。
“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次不见恐怕下次再来就见不到了,我想如果他知道他要离开,他会想见你,我想大概你也知道,他心里一直对你,嗯,不太一样的。之前我问过他这个事情,他说你都结婚了,家庭也挺幸福的,所以不再想这个事情。不过恐怕心里还是放不下的。”
听到这里,余念的鼻子更酸了起来,他对她好,她是知道的,只是这么长时间,小时候可能有过,不过现在都淡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相对稳定的生活不是吗?余念结婚之前,也是有一些人表示过好感,在大学时候也是挺受欢迎,不过她不愿意维持那种似是而非的感情,暧昧不清不太是她觉得好的相处关系,如果自己不喜欢就不留余地地拒绝。不喜欢浪费别人的时间,也不需要维持这样的好感度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过和宫彦的友谊,是她不愿意破坏的。他唯一一次对她似是而非的表达,还是在大学的时候,也只有唯一那一次而已,最后也是在玩笑声中散去了,已经10多年;两个人都觉得这份友谊难能可贵,自己是把对方看成一辈子都会一直联系的人,任何有可能彻底影响到这种关系的,恐怕都会让路,哪怕是爱情,宫彦也知道,余念对他的感觉不是那种浓烈的情感,好感总是有的,不然无法成为最好的朋友,可是其他的,他可能想过,不过也只是曾经想过而已。
电话那头,侯涛语速越来越慢,“我们几个哥们儿,想这两天去看看他,他都拒绝了,我想,你要是去,他会愿意见的,我们也想见他一面。”
“好,那我再电话他看看什么时间方便。”
“不用,我问了他姐,他明天出院。这段时间其实他都在医院,目前药物和治疗已经没有用了,家里人希望他最后的时间可以在家里度过,他自己一直不愿住院。另外,不用电话了,到时候当天我们直接过去吧,我怕他还是不愿意见人。”
“好。”
挂了电话,余念的脑子不知道是停止了转动还是在高速运转,一直知道宫彦身体不好,7,8年前发现肾衰竭,几年后换了肾就回到南城。换了肾不是就稳定了吗?记得几年前有一次宫彦说起自己的身体,半开玩笑的说,“身体不好,估计50也就到头了,50也够了。”虽然这么说,50岁似乎也好像是很远以后的事情。
而现在,他才36岁,36岁本应该是生命中最好的年华,36岁本应该是男人冲锋事业、建立家庭的黄金期,36岁很多人还想着如何陪伴自己的子女如何孝顺自己的父母如何携手自己的伴侣,36岁人的父母很多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余念和这帮朋友,可能包括宫彦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宫彦会在36岁的时候面对生死的考验,如果知道的话……可是如果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还是会有不一样,她可以把大家聚起来一起搞一个别开生面的生日会;这几年她回来家可以更多的时间约他出来坐坐,不只聊那些家庭孩子生活琐事,可以聊聊过往的那些青葱岁月;可以问他想去哪儿玩,撺掇他和他喜欢的人成行,还可以帮他制定一个行程,还可以……
36岁的宫彦想过吗?如果没有在10年前发现自己有肾衰竭,他不会这么想;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日日夜夜等待肾源的日子,他不会这么想;如果没有体验一次又一次的透析,他不会这么想;如果没有在最近几个月得知患上了肺癌,他也不会这么想……可是当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任何事情他都在脑中闪过,即便自己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你也无法控制自己。
雨开始下大了,打在余念的脸上,淌到唇边,是咸的。
但是,也许会有转机吧,也许会有奇迹,生命不就是各种奇迹组合成的吗?是的,或许有奇迹。人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不容易,离开怎么可能就那么简单?他不是别人,不是电视新闻里出现的一个个没有听过的名字,那是一个青梅竹马共同成长的伙伴,是自己知道和自己一样有温度有灵魂的知己,每一个回忆都还是历历在目鲜活地出现在眼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说离开就离开呢。是的,余念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