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绪觐见皇帝的场景我没机会看到,但是听宫里的太监们传言,这凉王出手十分大方,来的时候带了一百只羊、一百头牛,还有三十匹玲珑锻,这牛羊若算不得什么,那这玲珑锻简直是下了血本了!
之前妙黎曾跟我说过,这玲珑锻的取材以及织造手艺都是非常受限制的,北凉每年也只是进贡三匹,而耶律隆绪竟一次性带来三十匹,实在是出手阔气。
下午时分,皇帝在永乐宫大摆宴席招待凉王。
在场的是众位皇子及朝中大臣,还有耶律隆绪带来的几位北凉朝臣,除了皇上、北凉王带了家眷之外,另一个就是凌文渊了。
耶律隆绪身高八尺有余,魁梧雄壮,臂膀以及腰身都甚是粗壮。
他身穿深灰嵌貂毛敞胸袍子,肩膀两侧是墨色金属打制的飞檐,卷翘着,更显其肩膀的雄壮;胸前镶嵌的是一只狼头图案——北凉的图腾。
耶律隆绪一头卷曲发丝,脸颊周边的都编作了麻花小辫,笼在脑后,一条金链镂空镶蓝抹额;眼睛深陷进去,是典型的异域风格;鼻梁高挺,鼻尖明显比中原尖的厉害;一脸的络腮胡子,几乎蔓延到他的耳根。
他先是向皇上行一礼——左手贴右膀,右手放在腰后,身子微微前倾——这是北凉的礼节,他的王后也照做一番。
末了,在入座之前,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番,目光最终停留到我这里,他先是一惊,而后如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听闻大齐的女子从不干政,只有皇后有权力出现在这里,不知这位是怎么回事?”耶律隆绪的话有些不流利,但勉强能听得懂。
听到此话,许多人纷纷向我看来,一个个露出或惊讶、或嗔怪的表情。
“喂,你怎么安排的,不会没经过皇上同意就让我来了吧?”我小声对凌文渊道。
他赶紧往我耳处凑近,“皇祖父那里我已经请示过了,但那些大臣就没必要了,万一泄露出去呢。”
“那现在怎么办?”我继续小声的跟他讨论。
原本我以为这宴会人多,刻意穿了件藏蓝色衣裳,然后坐在后边,应该没人能注意到,可谁想到这耶律隆绪眼这么尖。
“不用担心。”他安慰道。
下一刻就站起来,朝北凉王抱拳行一礼,然后道:“实不相瞒,王后是女中豪杰,而内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听说北凉王后来访,便想见识一下王后的风采,若是有机会还可以切磋一下武艺。”
我一听这话真是要被气炸了毛,明明是他让我来的,怎么就成我要一睹王后的风采了?
我有那么幼稚吗?
耶律隆绪听到这话,流露出一丝担忧,但很快他就笑着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我的夫人正闷得慌,如此正中下怀。”
“听说中原女子大多在家相夫教子,这位夫人竟然如此不同,我喜欢。而且我一定要跟你比个高低。”北凉王妃的口音也是非常生涩。
她长长的秀发编做无数细小的麻花辫,散落在背后,头戴黑顶红边高脚帽,帽檐下还有五颜六色的小串珠,耳垂上的饰品是镂空流苏金坠子,一身大红绣黑花衣裳,上面也坠满了各色串珠,腰部及臂膀皆是服帖,凸显出她曼妙的身姿。
这王后显然比耶律隆绪年轻的多,脸色白净,五官精致,尤其是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即使隔得再远也能感受到她的魅力。
她浑身散发出的,是一种桀骜不驯的率直气息,就算我没有接触过她,也觉得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比起这京都里明争暗斗、暗度陈仓的一个个阴险狠辣的女人,这个北凉王后不知好上多少倍。
我也起身,“既然王后这样说,伊涵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好!两位都是女中豪杰啊,这宴会开始之前,你们二人比试一番助助兴好了。”皇上龙颜焕发,兴致很高。
“是。”我与那王后同时回道。
接下来,我们都去换了一身轻装,拿上了各自的武器。
我拿的当然是承影剑,而那位王后则是一根长鞭。
相距约六七步的方位,我们都作势开始。
这时皇上突然开口:“今日的比试不过是助兴罢了,这兵器易伤人,依照朕的意思,两位还是空手过招吧。”
耶律隆绪倏的起身,左臂贴胸,“皇上,我们草原上的女子各个胆大勇敢,从不怕受伤。”
“这……”皇上面子上明显有些过不去。
耶律隆绪这是摆明了嘲笑我们大齐的女子,这口气我当然不能忍。
“皇祖父,伊涵对自己有信心,请您应允。”我抱剑行礼。
皇上犹豫了一下,说道:“好,朕便允许你们佩戴武器,只是要记住,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北凉王后的鞭子散开,脱落到地上。
这个鞭子很普通,就是皮革制成的软鞭,大概一人多长,没有任何装饰。
相比之下,我的承影剑倒成了个极致的宝贝。
在开始之前,我看了眼席上的轩哥哥,此时他也正看着我,并且轻微的向我点了点头。
有了轩哥哥的鼓励,我的信心倍增。
“我可不会让着你哦。”出招前北凉王后嘴角上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最好别让。”我也笑着说。下一瞬,剑鞘还未落地,我已经朝她刺去。
我没有学过鞭法,因为这种武器实在难以控制,不禁需要灵活的掌控好它的方向、力道,还要让它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做到运用自如,否则,使用鞭子只会降低你的能力。
既然这王后使用,就说明她对自己很有信心,而一个将鞭子用的很好的人是很难缠的,不经意间就会被束缚住手脚,任人宰割,所以我必须占据先机。
果然,她立即甩过鞭子来,想束住我的右手腕,我见势一个后翻,退回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这一退,给她制造了一个机会,凉后旋转着挥动鞭子,劈头盖脸朝我袭来。
但是她没有马上出招,而是一直在虚晃,想等我眼花缭乱然后一招制敌,可惜她不知道,比这更让人眼晕的玄影剑我都可以驾驭,况且鞭子本身在速度上就较落后于剑呢。
在她真正出招的时候,我一眼识破,立刻横过便剑一挡,她的鞭子缠到了我的承影上。
承影剑是何等锋利,她这皮鞭一定会被磨损的。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这鞭子根本不是皮革制成的,这里边竟掺了金丝!
但又不是纯金,它的颜色要暗淡许多,鞭子的表面有许多细小的茸毛。
还没等我观察的仔细,凉后一用力将鞭子抽了回去。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下面我可要用上全部力量了。”她说着拗口的中原话。
“求之不得。”我摆好架势,重新迎接她的挑战。
接下来,她果真用了不少气力。
那条蛇一般的长鞭凌空盘旋,收放自如,看上去用了非常大力气,但是却没有任何声响,她经过的地方,坐在边上的大臣们纷纷往后靠,脸上一副惊恐的表情。
这王后的力道真是大,我要是被她击中,还不得皮开肉绽。
她的目标一会儿是我的两只手腕,一会儿是我的双脚,一会儿是我的腰,但她并未将我的脖颈当做靶子,按理说这可是一招制敌最简单的地方了。
我几乎一直在翻越、躲闪,根本没有法子近她的身,而且这样特别耗费体力,不用多久我便会非常被动,这样下去的结果只有一个——输掉。
轩哥哥嘱托过,玄影剑法不能外传,尤其在座的朝臣中有不少高手,一旦我用,就必然会有人看出来。可是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不得不违背诺言了。
借着脚力后空翻到离凉后较远的方位,我运好气,静等她鞭子的到来。
玄影剑法适用于双方持剑,而如今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绕到她的身后,在她鞭子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将她制服。
开始,我一直在她面前虚晃,让她误以为我要抓住她的鞭子,夺掉她的武器。
于是,凉后暂时放弃我的手腕,转而攻击我的下盘,破坏我的平衡。
但我的轻功不是白练的,只要她攻击我的下盘,我便轻踏两下地面跳至半空,以剑支地,一直保持在凌空的状态。
她用鞭子需要很大的力量,在地面上才能保证有足够的力气控制,因此很快她便重新袭击我的手腕。
我见机会来了,便即刻用左手生生抓住袭来的鞭子,缠绕几圈,让她暂时无法收回去。
接下来,趁她争夺鞭子之际,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甩开鞭子,同时翻到她的身后,在鞭子还没来得及挥舞起来时,将承影剑架到了她的脖颈处。
凉后深叹一口气,扔掉了鞭子。
“献丑了。”我移开剑。
王后输了比试,有些不高兴,“我阿木颜还是第一次输给其他女人,还是个中原女人。”
“好了,比试完毕,开宴吧。过后朕重重有赏。”我为大齐挣回了面子,皇上十分开心,而凉王及北凉的使团都阴沉着脸,与堂上笑逐颜开的大齐臣子截然相反。
我回到位子上之前,再次看了眼轩哥哥,他会意的一笑,如春风沐面。
“你方才的剑法是——”凌文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出来,他并没有因我赢了比试而高兴,“玄影剑法,对吧?”
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我明明已经很刻意的掩藏了,而且只有那么几招,他竟然看出来了?我没有答话,继续喝我的茶。
“玄影剑法是虹山派的秘籍,而虹山派早在十年前就被赶尽杀绝,玄影剑法也因此失传。你怎么会……”凌文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虹山派的玄影剑法被很多习武之人觊觎,十年前,他们之间出了一个叛徒,里应外合之下,虹山派全派覆灭。但是掌门一直死死撑着,直到一个人来到他面前,他让那人答应一个条件,然后将玄影剑法的秘籍交给他作为报酬。这个人是南宫白,那个条件则是——将虹山派的唯一活着的弟子抚养长大,也就是一直跟在南宫白身边的元生。虹山派出事的时候,元生不过四五岁,在后山玩耍时迷了路,也因此躲过一劫。所以,轩哥哥不让我告诉别人玄影剑法的事,而且只能在危急时刻使用。
“我早些年闯荡江湖的时候,一个老头见我有慧根,教了我一两招。”我低头喝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这样啊,那你还能找到他吗?”
“那人年纪大,说不定已经去世了呢。”我含糊道,“人家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保守秘密,可是今日是万不得已,所以……”我斜视一眼,见凌文渊认真的听着,终于松了口气。
“以后确实不能在人前使用,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的。”凌文渊道,眼睛却看着我的左手,“你手怎么流血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手掌疼的很,翻过来一看,整个手掌均匀的往外冒着血珠。“是她的鞭子。”我恍然大悟,阿木颜的鞭子上的那层“茸毛”,原来是一些极细的针。可是她自己拿的时候为何没事呢?
宴会结束的时候,我跟她聊了一会儿。
“你的确很厉害,以后我会努力练功,然后找你再比一比。”阿木颜从腰间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小佩刀,“这是我随身携带的佩刀,送给你了。”
“啊?这不好吧。”我没有接。
阿木颜脸色一黑,“你是嫌弃吗?这可是我阿爹亲手打造的,全天下没有第二把。”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就是因为太贵重,所以我才不能接受。”
她拉过我的手,硬塞给了我,看到我包扎着的左手,忍不住笑起来,“还没人敢抓我阿木颜的鞭子呢,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我心说,我要是知道你这鞭子有刺,当然也不会去抓。“对了,为何你自己没有被抓伤呢?”
“你看。”她拿出鞭子,在把手处一个小小的凸起那里往前推了一下,“这样,那些针刺就收起来,伤不到人了。怎么样,我阿爹是不是很厉害?”
“原来是这样啊。”我看着那些细小的“茸毛”刷一下缩进鞭子内部,惊叹不已,“你爹真了不起。”
阿木颜骄傲的笑起来,“你阿爹也很了不起,是‘狼将军’呢。”狼是他们的信仰,所以能把陆嵩比作“狼将军”,足以见证北凉对他的敬畏。
我想告诉阿木颜,其实我的父亲不是“狼将军”,他只是一个文官,但他对大齐的功劳,绝对不亚于那些在外征战的将军。
一个北凉的臣子过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阿木颜也叽里咕噜的回了几句。然后对我说:“我该走了。”
“有缘再见。”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