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夜色清晰可见树木深重黢黑的轮廓,不过刚入夜的光景,方丈山上已隐约可闻细碎的人声。白裔一人站在调鼎坊门口,凝神谛听着山间的动静,神情悠远而淡泊。不多久,人声渐近,他的脸上迅速调换成殷勤而富有烟火气息的笑容,躬身等待着顾客上门。
“这里就是调鼎坊?”一位女子身着紫色绫衫、搭配明黄罗裙,怀里抱着一只狸猫,款步而来。门口露泄的灯光映照着她通体欺霜赛雪的白腻肌肤,娇媚的叫人移不开眼。饶是如此,白裔对她也丝毫生不出半点绮念,因为她那双微微上吊的丹凤眼里直白的写着好胜和执念。
“这里正是调鼎坊。姑娘第一次来?快快里边请!”没等到白裔回答,女子身后的一名男子已赶将上来,抢先撩开珊瑚珠帘请她进门。
女子微微含笑,笑容未抵眼底已消失不见。她怀里的狸猫听到响动好奇地探出脑袋查看,随即又机警的抖动一下耳朵,扎回到她的怀里。
白裔眼睛的余光捕捉到狸猫的皮毛,青色?他心中一动:风生兽?思及此,他又留意多看一眼那女子。
这第一位到达调鼎坊的女子正是郦软,她进到大堂,并没急着入座,而是细细打量周遭的环境:活泼可爱的珊瑚珠帘、皎皎明亮的夜明珠灯、低调雅致的海柳桌椅……这一切都和青华帝君的品味那么匹配,难怪他会几次三番来这里用餐。
郦软对大堂的布置摆设暗自点头称赞,正想寻个僻静所在坐下,突然瞥见柜台一角放着的一盆花。只见那翠色纤长的叶片中间,袅袅亭亭抽出七根碧茎,每根细茎之上顶着一朵小花,七彩花色、光韵流转,一看即非凡品。
星辉彩兰?它不在紫洲仙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调鼎坊?郦软神色大变,联想宦璃今日往这儿运送仙草灵兽,她觉得自己窥探到一个了不得的秘密:青华帝君才是这调鼎坊真正的主人。
“姑娘,别走神儿了!赶紧这里坐下吧,再耽搁下去,就没地儿了!”之前的男子邀请郦软拼桌同坐,她自是不乐意的,可放眼望向四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桌凳上居然都坐满了人。为了支持宦璃,也为了品尝调鼎坊的菜肴,她只能忍着心里的不情愿,坐了过去。
白裔看郦软坐定,便走过去给她递一张菜单。那菜单莹白皎洁,非布非皮,材质竟连郦软也未曾见过。
郦软的手指才触及菜单,上边便有黑色字迹显现。她皱眉看完菜单,隐隐有些担忧:菜单上写的都是仙馔,而这食肆却是对三界齐开的,凡人、妖怪怎么有资格吃这些呢?依照宦璃算无遗策的性子,不该出现这么大漏洞啊。
“长春玉盏、十美夫诸(传说中的四角白鹿)、碧落星河。”猜不透宦璃的心思,郦软却慢慢转忧为喜——至少她可以趁机向宦璃表达一下善意。想到这里,她的柳眉舒展开来,专心看着菜单点了三道菜。
白裔拿着菜单准备离开,却被郦软同桌的男子拦住:“诶,掌柜的留步!为什么这位姑娘点的菜,我方才在菜单上都未见到?”
郦软闻言大惊,她一双美目盯紧白裔,也想听听其中的门道。
“是这样,这菜单乃一熟客所赠,附有神力,能依据个人“体质”不同,推荐不同的菜肴!”白裔严肃的回复二人。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怎么不可能?!白裔边走边愤愤不平:想我寿溯上古,通晓万物,真身毛发俱已修炼出灵智来,识别你个色欲熏心的魔头又有何难!
却说白裔离开大堂又去传菜了,只留下满屋的客人坐等着美食上桌。熟悉结伴而来的人尚能说说笑笑打磨时间,只苦了郦软漫长的等待。如果单是等待,她还不致于觉得难挨,主要是同桌男子从白裔走后就不停拿眼睛偷看向她。偏偏那眼神还像长满了倒刺,每一眼收回时都钩下她片缕衣裳。长时间下来,郦软觉的她就像是浑身赤衣果的坐在那人对面。
忍耐!克制!此番本是为青华帝君而来,绝不能选在调鼎坊动手。郦软何曾受过这般对待,心里不知将那男子千刀万剐多少遍,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倒是她怀里卧着的青狸,似乎察觉到主人情绪异常,几次翻身扭动,很是烦躁不安。
却说厨房里有了阿婉帮厨,陶歆做菜的速度加快不少。不过来回几趟,白裔竟把大堂里客人点的菜上了七七八八。白裔暗自赞叹自己英明神武,却不知陶歆正为此烦恼。
陶歆虽然因为做菜双手忙个不停,可不耽搁脑子边胡思乱想。从入夜到现在,他安慰阿婉吃竹荪的事就像走马灯般一遍遍在脑中回放,他无数次的责问自己:当时是不是傻,是不是魔障?怎么就把自己最讨厌的竹荪给吃掉了?那种励志正经的语言和举止压根就不是自己的人设好不好?
自我怀疑、否定,陶歆的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终于,在做郦软同桌男子所报的菜时,陶歆爆发了,他啪一声把菜刀拍在案板上:“都特么什么玩意儿!老子不干啦!”
阿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未经清理的海人参。
“怎么啦,这是?闹别扭呢?小祖宗,你也不看看时候,外边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菜上桌呢!”碰巧,白裔来厨房催菜,正赶上这幕。
陶歆不耐的扭过头想怼白裔,突然看到阿婉畏缩的站在一边,还有手里握着条海人参,他的心狠狠扎了一下,之前吃竹荪的不适、自我怀疑的不快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愣了一下,努力回想着自己爆发的引子,重新组织措辞:“那个——做什么菜?做什么菜!你怎么不看看人就往店里领?又是那魔渣来了是不是?看看都点的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这特么吃完,指不定祸霍多少姑娘呢!咱们能不能不助纣为虐啊?”说完他心里舒一口气——呼!总算把这事儿圆上了!
“闹了半天就因为这个?”白裔信以为真,恍然大悟。
原来和郦软同桌的男子名叫相柳,本是一只九头蛇妖,贪女色、性嗜淫,深谙采补邪术,早早修炼成魔,天上-人间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偏他还不知羞耻,隔三岔五就来调鼎坊点些烧鞭花、炖羊鞭、驴下货之类的东西,也真真每次把陶歆恶心个半死。
“我建议你这次还是乖乖给他把菜做了,就当是好心为他送行了。”
“送行?你的意思是他要走了?再不会出现在调鼎坊了?”
“岂止是不会出现在调鼎坊啊,这个世界他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白裔想要做出一副哀痛模样,偏偏嘴角遮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你且等着看吧,这次他怕是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喽,别说是他不能脱身了,恐怕那几个混世魔王也会被牵扯进去,说不定还有一场大战要打呢!”说到最后,白裔越发兴味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