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瓦,高耸的墙,如一层层厚厚的盔甲,护住了咸阳宫的主人。又将他与世人所隔绝开。
白起走进宫墙,一路畅行,他手中拿着一枚金牌,仅有的一枚。执此金牌,可以随意进出咸阳宫。
这是嬴稷登基时,赐给白起的。不代表多大的权力,仅仅是因为白起官阶还不够进出王宫。
嬴稷又不想让自己仅有的朋友,在进宫找自己时,还需要层层禀报。
来到王宫深处,连绵的殿宇整齐排列,红衣郎官笔挺地扶剑而立,脸上带着骄傲。
三万郎官作为王宫保卫力量的中流砥柱,每一位皆是优中选优,他们有骄傲的资本。
尤其是跟随魏冉立王,让郎官们一时风头无两,盖过了秦国其他武装力量。
“白将军,大王召见。”
白起在殿外等候片刻,进去传话的内侍出来叫道。虽然在王宫内畅行,但觐见王上,仍是需要禀报的。
嬴稷的寝宫,前面有一段不短的路,夹在各种树木花草之中,白起随内侍走进去,路上他偶尔看着两边的风景,但更多的却是看前面的太监走路。
燕四教会白起很多江湖事,诸如“宁野宿,不赶路”,“宁走官路远,不贪小路近”,“饮脏不饮净,饮己不饮他”等等。
其中有一条,就是如何辨别一个人身手。从走路姿势来看,大体分轻浮和凝重。
轻浮又有真浮和虚浮,凝重又分内凝和外凝。
虚浮多是身体发虚所致,也就是俗话说的“短命鬼”。有人天生虚,有人后天自己作践身子发虚。再有就是,练内外功夫走火入魔,坏了本身元气的发虚。
真浮却大不相同,多是武功练到一定境界,体内蕴有真气,走路就像行于水面,一步一波澜。
但也有假浮,多是有些身手的人,通过控制自己身体肌肉,来给人一种真浮的感觉。行走江湖,死的多是这种人。
白起看着,走在前面这太监也是脚步轻浮,那估计多半是没了元阳,又没有元阴,身子虚导致的虚浮。
不过白起知道,这咸阳宫内,真有武功高强的阉人。这还是问过魏冉之后得知的。
宫内有一名为王逸的太监,入宫多年,传闻武功可列入秦国顶尖高手之数。不过白起从没见过,也没听别人提起过。
可能是太监的身份为太多江湖人士不齿,所以很少被人提及。
白起去问魏冉时,魏冉也是掌握这一情报不久。毕竟前世记忆早已没有,诛侯才建立不久,各方面情报还处于完善阶段。
走过长长的宫道,又在华丽的回廊中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嬴稷的书房。白起不得不佩服设计宫廷的人,要是没有地图,刺客不知道要饶多久才能找到。
太监迈着虚浮的碎步,快走上前,躬身站在门口,细声细气地说了句:“大王,白将军来了。”
这太监在宫里待久了,察言观色的功夫也不是一天两天,很会做人。白起虽然官职还够不上一个将军,但他却是一口一个“白将军”的叫着。
至于原因,无非三个人,六个字。
秦王,丞相,宣后。
“进来。”里面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若不是白起熟知嬴稷,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声音,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年。
“白将军,请进。”
太监推开门,侧身将白起让进书房,自己守在门口。
书房极大,但装饰却很简单,秦国这几任国君,到秦武王,再到嬴稷,似乎都不太喜欢享乐。
嬴稷端坐在书桌后面,桌面上摆放着成堆的竹简,自登基以来,嬴稷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国事。
新王上任前,大都会跟在前王身边历练一番,学着处理国事。可是秦武王驾崩的仓促,别说后事,就连王位都没交代清楚。
嬴稷更是自幼就在燕国做质子,虽有雄心壮志,但是对秦国事务也不是很了解。
好在有一个不弱于男子政治手腕的母后,还有魏冉这样的舅舅辅助。即便是这样,压在嬴稷身上的担子也不轻。
“你来啦。”
嬴稷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房间内就他们两人,要是平日,嬴稷绝不会这么不顾形象。
“嗯。”白起点点头,他不像以前那样再和嬴稷互相乱侃,站在彼此面前的两个少年,如今都有各自的身份。
人生中,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但很多角色都是重复的。不一样的人,扮演同样的角色。虽然会千奇百怪,但毕竟固定住了他们的框架。
嬴稷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侧窗外是一片荷塘,正值隆冬,里面荷叶却依旧盛开。
原因在于,荷塘四周的石壁全塞有碳炉,合适的温度,让池塘宛如盛夏,荷花依旧开着。开败了一茬,再换一茬。
白起走过去,看着池塘,皱眉说道:“不觉得太奢侈了吗?寒冬时节,有很多人会因为无法取暖冻死。而你为了一池荷花,耗费如此之多。”
很大胆的话,在白起身边的嬴稷不再是那个冷落在燕国的质子。他如今是一国之君,秦国最有权势的人。
可嬴稷并没有发怒,这个世界,他只允许三个人这么对他说,母亲宣太后,舅舅魏冉,还有身旁的兄弟白起。
他张了张嘴,想说很多,最后只变成一句,“我喜欢。”
白起没再说什么,他没有权力去指责嬴稷,堂堂的秦王。况且他此行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未待白起开口,嬴稷先说道:“你要走?”
“我要走了。”
嬴稷低下头,眼中藏不住的落寞,他本以为再也不会离别,可如今离别就在眼前。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多年的苦难早已让他坚韧不拔。
“我去看看,还回来。”
“去吧。”
白起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他不再等魏冉要送给他的东西,孑然一身,就这么走出咸阳城。
嬴稷站在书房门口,一只望着白起离去的方向,虽然七拐八绕的回廊早就阻隔了他的视线。
许久,嬴稷回头看着那一池莲花。
他在燕国的住处也有一池荷花,只是比这里小很多。每年夏天,他都会望着荷花,数着来这里的日子。
他并非喜欢荷花,只是留恋夏天。他也并非喜欢夏天,而是惧怕冬天。
燕国的冬天格外冷,荷花败落的时候,他和母后就会因寒冷而发愁。质子的生活,连取暖都无以为继。
母亲甚至要去求那些燕国的大臣,可那些人,哪有肯管他们母子二人的。还有那垂涎宣后美色者,更是提出了无理要求。
每年冬天,母子俩都要忍受寒冬的痛苦,在嬴稷心中,他希望那一池的荷花快点开,那他就摆脱了严寒。
年复一年,夏季他望着荷花,祈求荷花不败,冬季他望着空池,祈求荷花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