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孤儿。
我没有名字。
我隐约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我被扔弃在了孤儿院废弃的楼角。吃的是别墅区孩子们的残羹剩饭,幸运一点,能喝到干净的雨露雪水。
扔在这片楼角的一共有九个人,作为最年长的大哥,我尤其罩着他们。别墅区的小霸王来“巡逻查岗”,我就会把弟弟妹妹们藏起来,把他们引开。尽管因此我挨了不少打,但是我很乐意保护他们。
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开心。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我偷偷地出去给饿了好久的弟弟妹妹们找吃的,回来的时候却被告诉说小四被一个小胖子抓走了。等我赶到现场,看到小四满头都是血。我忍不住,出手把小胖子揍了一顿。
小胖子把事情闹得很大,老师们不仅没收了我偷拿的粮食,而且又克扣了弟弟妹妹们的口粮。眼看大家都要饿晕了,小七忽然站起来,呼吁大家一起离开孤儿院。
我打心底里钦佩小七的勇气和隐忍。最后跟着我们一起离开的,还有二弟、小四和九儿。
我们一同来到了当时名盛一时的隐宗。虽然它是一个黑帮,专门培养杀手,但为了能挣得一口饭吃,我们顾不得生命危险,选择了报名杀手生死赛。
报名之前,小七说了一句话,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她说:“与其卑躬屈膝地苟活,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
濒死之人求生时的爆发力总是强得可怕。当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打赢了一场,不管是谁,伤得是不是很重,只要接过了那枚小小的硬币,大家都会痛哭流涕。
我清晰地记得我们用杀戮换来的第一餐,我们几乎是用强吞硬咽的方式吃了下去。吃完这一餐,弟弟妹妹们几乎都哭了。
可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小七的表现最终博得了当时宗主的赏识。他说会给我们荣耀,给我们金钱,可小七却拿了奖金全部去换了吃食,拉着我们偷偷地逃出了隐宗。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下着这么大的雨,是谁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还告状给了孤儿院的老师们。小七一人独揽了所有“罪行”,接受恶魔们残暴的毒打,却偷偷地把所有的吃食交给了我,让我带着三个弟弟妹妹从暗道里走,趁机去分给还在受苦受难的弟弟妹妹们。
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弟弟妹妹们,都不在了。
小三,小五,小六,小八。
他们都死了。
食物掉在泥泞里,碎了,也脏了。
那天的雨这么大,我们背着四个弟弟妹妹的身体,扶着还剩半口气的小七,跌跌撞撞地又回到了隐宗。
我们秘密地葬了四个弟弟妹妹。
第二天,宗主所说的“荣誉”传达给了我们,很多恶毒的冷嘲热讽,都尖锐地将矛头刺向了小七。那时候小七正重伤,却仍执意起了床,强撑着去宗主那里接过了那份荣耀。
面对大人们尖酸刻薄的无端诋毁,我们都非常愤恨,可身为当事者的小七,却一声不吭,毫不反驳地默默忍受了这一切。
我看不下去,于是我问她。可她却只是苦笑着,只是摇头。
“不然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要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去寻死吗?这样不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越是反驳,越是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就越是会把事实越抹越黑。”
“既然无论怎样都会被误会,还不如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七这么说。
那年我八岁,可小七才六岁。我无法想象,她是做了多么痛苦的抉择,才会做出对自己这么狠的决定。
六岁的孩子,这时候应该还像九儿一样无忧无虑才对啊……可小七做的一切,她做到的一切,我都做不到。甚至,从来没想过要去做到。
她用柔弱的身体坚强地为我们挡下了恶言恶语的刀锋剑雨,可我身为大哥,却除了帮忙打架,什么忙都帮不上。
小七其实很单纯,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颖。她接过很多杀手任务,每次都胜利而归,却从未带走一条人命。奉令追杀的人,她都会查透对方的身家背景。
她会用她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给对方改头换面。洗脑、易容,甚至脱胎换骨,都不在话下。
凡是被她接到的任务目标,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无知的人把她的法外开恩判定为嗜血和狠辣,而她的聪慧,却被人定义成了狡诈。
她确实身染鲜血,可那上面从未有过善者和无辜者的冤魂。
她唯一一次破例没有勘查目标的身家背景,也是唯一一次大开杀戒,便是屠了孤儿院。
可当初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那是来到隐宗的第五个月,小四出门执行任务时,被孤儿院的一群老师暴力绑走了。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快有一天了。火急火燎地赶到,却在十字架上发现了气息奄奄的他。
小七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用极冷的声音告诉我们,小四的四肢尽断,经脉尽损,内脏也有几近衰竭的征兆,却被毒品维持着吊着最后一口气。
尽管已经全力抢救,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每月十五月圆夜,小四便会痛苦很久。小七想尽办法去医治,甚至用捆绑的形式去阻止他自虐,却始终没有效果。
看着小四难受,我们也难受。一次大家都不在,我独自去实验室去陪他。他睁着眼睛始终没睡,嘴里塞着布球不能说话,就只是用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他想说话。黯然地看着他嘴中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的布球,我背着小七他们扯出了它。
“哥,你杀了我吧……”小四说的第一句话,就惊得我心跳停了一拍。
我大惊失色,不明白这么开朗乐观的他为什么要自寻短见。“不可以!活下去,你听到没有!”
小四笑得惨然。“哥,我不想成为你们的拖油瓶……杀了我,算我求你……”
“我不许!”我捧住他的脸,几乎是咆哮地说。“你听到了!我不许,不许你有事!”
小四大概是知道不能依靠我达到他的目的,于是微微张开嘴,就要向自己的舌头咬下去。
我用力地阻止了他,左右找不到刚才激动之下扔掉的布球,情急之下,我将自己的手臂堵了进去。
刺痛从手臂上传来,我感受到了小四忽然放松的牙关。
“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是我第一次看小四哭。
“你听好了,不许哭,要笑着活下去,知道么!”
我最看不得他哭了。
同样的泪颜,与另一个染血的脸相重合。只是那染血的脸显得那样模糊,模糊到我几乎看不清那是谁。
“修?!”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醒过来……好不好……”
“求你……”
“如果你……我……”
模糊的声音在破碎的意识之间盘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好痛。
可是我又好累,好想睡……
……他到底,是谁啊?
“司徒小儿,老夫等你很久了!”
“如何?考虑得也差不多了吧!你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如彻彻底底地交给老夫,你有什么愿望,现在可以全部说出来!作为报答,老夫会帮你实现!”
愿望……?
嗯……是了,我有一个愿望。
我想……
啊,不对,我想起来了。
我穿越了,现在我叫司徒修烨。
小四也有了新的名字,他叫寂羽羲。
他在月圆之夜会犯的病有名字,叫做血煞圣体。直觉告诉我,我的血,能帮到身为血族的他。
我一路偷偷跟在小四的身后,在他发病的时候主动让他吸我的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修,你快醒来吧,我们……等你决赛。”
不,不对,小四他在叫我。
小四已经没事了,可他又哭了,这可很让我头疼啊……
感觉到识海中几乎快要消散殆尽的魂魄有迅速凝结之势,那苍老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不可置信起来。“这,这不可能!你干什么?给老夫回来!”
回来?回到哪里去?
那老者说话期间,司徒修烨的魂魄已经聚集完毕。幽幽地回头,他看向身后无底洞般的一片漆黑。
“小四,他在等我。”
他不知道他现在身居何处。他只知道他的头顶有一束微小的光,那是光明的出口。每上升一分,身体便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如同被万马分尸。但他凭着心中的一股子信念,一口气冲了上去。
下坠感猛地传来,仰躺在座椅上的人全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突然闯入的光恍惚了司徒修烨的视线,他不由得眯了眼。
感到自己的头枕在一个温暖的位置,司徒修烨心下正疑惑,睁眼之际,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肩头。
抬眸,对上了一对由忧转喜的眸光。
司徒修烨静静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年,眸光渐渐柔和了下来。抬手抚上他隐有晶莹闪烁的眸,他轻声道。
“小四,我回来了。”
“不许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