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冷静,可以自持,前提是,他没有失去自己最为重要的东西。
而他,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除却了母亲,他竟是一无所有。
“风寥?”潇蓝浅笑着,一步步的靠近了瘦弱的少年,低声的说着,却是叫本是颓废的少年眸光一亮。
“你识得,你识得母亲?”郎屿忽的就是大声的喊着,似乎只有这样,母亲才是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柔柔的唤着他一声清欢。可他却没有念起,怎的会有人识得母亲的姓名的。在这宫中,不乏那些罪人之子,而他们的姓名,是不可再提的,只可叫着宫中所起的贱名,就如同他们日渐低贱的姓名一般,不值一提,不值得铭记。
“风寥,当年可是谁人不识的呢。不过斯人已逝罢了,如果你脚程快的话,或许还是可以在那湖底瞧的见她的尸身。”潇蓝依旧浅笑着,温和的说着话,可这话,却是叫人心寒的紧。
风寥,当年与郎缈可谓是天作之合。少年将军与贵族少女,总是会有着说不完的风花雪月。只是,世事沧桑诡辩,哪里是有着永久的欢喜呢。
一夜之间,不过是六个时辰,却也足以是人走完的一世光景。
“母亲?投湖了?!”郎屿骤然瞪大了双眼,他怎的都不愿的相信,母亲那般坚韧的人,受了这般多的苦难都是可以熬得过来,怎的就是到了这曙光已经来了之时却是这般的抛下了他的?
“你要知晓,这世上的人,苦痛折磨,活着不过是为着一人罢了。而今,你已经有了归宿,她便是没有什么可以在活着的意味了。死,向来都是容易的很。没了牵挂,又为何在这世间彳亍着。”潇蓝温和的说着,嘴角依旧噙着笑意。
说到的话,是真实,却倒亦是极为的无情。
将所有的真相剖析出来,对着一个少年来说,便是致命的打击。
他之所以愿得这些话告诉了郎屿,自然是有着他自己的考量。
郎屿此人,心思活络,人亦是坚韧,倒是一个极好的,棋子。与人对弈,手上也总是要有着些许的得用的棋子的。而这郎屿,若是不出他的算计,便是这最为得力的棋子的。
好生的用着,便是他最好的棋子,最好的利刃。之前是,如今,亦是。
不论经过了多少春秋,多少次的轮回,他这把最为锋利的刀,他也总是要寻的到的。毕竟,当年的事儿,便是血债。用着生生世世为奴,也不可消弭几分的。
一切的恶,哪里有着这般容易就可以消弭。
惹上他潇蓝,便是上天入地,他也不会放过的。
碧落黄泉,恨之一字,最为永恒。
他瞧着郎屿远去的背影,直直的背,风雨不所惧的模样。倒是有着几分当年的样子。潇蓝撑着油纸伞,浅笑着,眸子却是冷寒一片。
修长的指尖划过攀岩着伞柄的彼岸花藤,笑着,清隽的眉眼显得有些妖冶。
彼岸花,便是用着鲜血养着的,没有恨,哪里是来着鲜血呢,没有鲜血,没有恨,哪里连着这荼蘼的妖冶的。
既然他已经是这疲惫不堪的身子,受着这世间最痛的离别苦,便是要叫这所有的人都受着苦。为何这比黄连更多的苦痛,偏生叫着他自己来受。
便是他瞧不惯的,就都要他们受着苦。如何他苦,世人欢喜。
潇蓝长身玉立,瞧着这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却浑然不知。
痴傻,将这虚无缥缈的情瞧的这般的如珠如宝,这般的人,便是只会落了一个被人算计的样子,落到陷阱之中,仍是不自知。
世人,都是有着软肋,而他,偏生就是要将这软肋生生的从他们的身上扯了下来,瞧着他们苦痛,他似乎才是有着片刻的欢喜。
“主人。”幽幽的声响忽的就是从这静寂无人的宫道传来。
潇蓝回眸,便是一朱红色衣衫的深许,在雨中走来。腰间系着的淡黄色的引魂铃叮铃作响,妖冶的眉眼笑着,魅惑众生,不过如此。
“深许,事情可是办好了。”潇蓝嘴角噙着笑意,眸间亦是温和的星星点点的光华。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伞,卓然玉立在这宫道上,便是这陌上公子,亦不过如此风华。
深许深深的瞧了一眼潇蓝,似是要将他的模样,镌刻到了心底一般,低眸,便是将这千万般的情绪掩埋在了眼底,笑着说:“自然,主人的事儿,深许办的定是极好的。”深许的眸子晶亮一般,瞧着潇蓝深潭般的眸子,带着无限的期许。
“今日的雨,到是生的极好。”潇蓝微微笑着,指腹在伞柄处摩挲,目光幽远,瞧着那一处梨花胜雪的地方。宫中少有梨花,唯有这梨园的花,开的最艳,也最是荡漾人心。
*
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可这渐渐的竟也是大了气啦,雨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
雨点大了,砸在身上,像是冰锥,亦是有些痛的。
可郎屿仿若未感,直奔到了那湖水处。
明明,明明在这半刻钟之前,母亲还是在此处等着自己的,母亲教着自己去说着那一字一句的话的,她为着自己算计到了最后,却是这般的走了么。
她,怎么舍得。
让这世上,只留他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痛苦万分。
郎屿瞧着这雨水在湖水中荡漾出了一层层的涟漪,瞧着。
便是随着这扑通一声,郎屿就是入了这水中,他水性极好,母亲说,这是随了他父亲,他的父亲亦是水性极好的,在这水中可待上一个时辰不出的。
可如今,他却再也瞧不见那个总是在自己耳畔低语的母亲了。
虽是对着适才那人的话,半信半疑。可他仍是落了水,无论真假,他定然是要去试上一试的。若是母亲真的在这湖水中,他也是定然要将她捞了起来,立上碑,叫人拜,永享烟火。
湖水森冷,他渐渐的沉寂到了湖水底,瞧见一处发着光,似乎是这夜明珠的华光,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却真真的瞧见了母亲那洗的泛白的衣衫,母亲,真的是入了水!
而在母亲身旁,有一嵌着夜明珠的簪子,正是在这水中沉浮。
他极快的游了过去,像是一尾鱼。
等到他将母亲拖到了岸上,颤抖的手靠近了母亲的鼻下,探着鼻息,却是早已无了。
是了,若是早些时辰入了水,怎的还是会有救的。
此处本来就是少有人往,却就算是有着人到了,也不会救着母亲的。没有人愿得在自己身上披上一层人命的。宫中人,明哲保身这句话,是入了骨,深深铭记了的。
他又是紧紧的握了握这手中嵌着夜明珠的簪子。眸子血红。
母亲是没有这种簪子的,她满头白发,总是会用这最为普通的木钗簪着。而这簪子,显然是不会属于母亲的。不是母亲的,便是极有可能是推母亲下水之人的。
他不信,不信这般有着求生信念的母亲是自己投的湖,明明这已经可见了明日的曙光,母亲又怎的会弃他而去的。定然,不会的。
对,对,定然是有人推得母亲落水的,而这嵌着夜明珠的簪子,便是这最好的证明了去。
“你真是的,竟是把公主的簪子给落了,若是太阳落山前还寻不见,便是要挨了板子的。”一个宫女嗔怪的声音从假山后穿来,郎屿握着这簪子的手抖了抖。
“谁不知道言卿公主是这般的性子,她定是自己玩闹着将这簪子给落了的,平白的落了在咋们的身上。”气愤的女声说着。想来,便是那落了簪子的宫人。
“那簪子可是嵌着百年难得的夜明珠的,可别是叫别的什么不长眼的奴才可取得到了,那可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了。”那宫人说着,语气愤慨。
“君、言、卿。”郎屿咬牙切齿的说着,一字一句,竟是要将这牙齿尽数的咬碎。
只是如今沉溺于丧母之痛的郎屿却是没有好生的念过,这世上哪里是会有着这般多的巧合的。而这般明显浅淡的算计,却是让郎屿着了道。
人在大悲之际,哪里会念着这般多的算计。
悲伤,早已淹没了一切,连着神智,一同没在其中,无可自拔。午夜梦回,依旧钝钝的痛意,随着时日,终究未曾消减着,反而,与日俱增。
*
正是落于潇蓝身后的深许几分惑然的问着潇蓝:“主人怎么会知晓这般浅显的算计,会让这郎屿信了的。”这算计,浅显到一三岁孩童都是可以瞧的出来。
“深许,有的时辰,情,是会叫人晃了眼的。再聪明的人,都是如此。”潇蓝说着,语气温和,眸子深邃。这等事,虽是他瞧的明白,可当他入了情时,亦是糊涂的。
你瞧,这地方。
姹紫嫣红,入目一片胭脂色。
各色的花,绽放着自己所有的美艳,好似只是留君一顾,我愿得一生待。
“这世上,胭脂色浓。呆的久了,总是会疯癫的。一个人,未免会好生孤寂。走马赏花,却也是会为着花儿驻足。而这,大抵就是我一个世外人,围困于此的缘故了。”潇蓝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看着自己的身影在伞下影影绰绰,温声的说着。
深许在潇蓝身后,看着这长身玉立的公子,如此动情的说着话,竟是有些迷了眼。
她随着主子的时辰最为久,虽是对着主子之前的事情不甚了解,却也是知晓了大半的。
主子,今日,的确是不同。
往日,总是那般的浅笑着。话语亦是温润的,可今日的主子,身上多了几分的淡漠气息,叫人更加的不敢逼视。
深许念着,会是怎样的女子,才是可以值得叫主子如此的念着。碧落黄泉,永不弃。
可这般念着,她握着引魂铃的手更加的冰冷起来。
不论是哪个女子,她,是定然不会叫主子再次入了一次情之困局的。主子的痛,她瞧在眼里,甚至愿得亲自去挡。可她更是清楚,这等的情谊之事,并不可以身相替的。
可无论如何,若是叫她知晓那女子是谁,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她都不会叫她再次的靠近主子一步来。心下念着,手更是握的紧了去。
主子是她的神祇,神祇是不容许任何的人亵渎的。她不可,主子心中的她,亦是不可。
可深许依旧是迷蒙的,他们均言主子爱慕一凡人,至死不渝,可她与主子带着的时日久了,便是觉得这层爱恋,或许迷蒙的紧,大抵亦是称不上爱慕。多着的,不过是趣味二字罢了。
而为何要为了这女子将自己变成如今的模样,深许不知。
主子的心思,哪里是她可以参透的。只不过,她总是觉得,主子若是真真的爱慕一人,便不会是这等的样子。
深许的心中不知走了多少的弯绕,可潇蓝依旧的瞧着眼前的胭脂色,只是淡漠的看着,并不言语。
君依的花,开的尤为的多。
均言先帝爱花,是以大陆的花,在这君依均是可以瞧的见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