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影在牧霖瞳孔里穿梭,向白毛怪物飞去。
或许是知道这一箭造不出任何效果,所以他背着弓和箭筒转头就走,不去看这一箭的结果,蹲下身子再次钻进被架起的长盾下。
车夫们看他的眼神仍旧诡异,而且多了一丝不解。
“怎么样?”依依颇有兴致地问道。
“你让射一箭就回来的,我没看嘛。”
“那有啥子意义啊!”
“嘿,以后跟人炫耀,说咱打过白毛怪物!”
依依点点头两眼放光,照亮一丝黑暗,嘴巴张成“哦”形状道:“还真是这个理儿!”
两人对话倒是引来旁边车夫们讥讽的唏嘘声,让牧霖尴尬挠头,脸有些发绿。
“你们行,你们上啊!”
牧霖恼羞成怒,对一名车夫喊道:“至少我还射那么一箭嘞!”
车夫自然不高兴了,随即开口就要反驳。
吼!……
突然,一声极其凄惨阴冷凛冽的吼叫声传来,将车夫刚欲吐出的话吓得活生生憋了回去,让他双眼一白,差点咽气过去。
唰!唰!唰!
届时,长盾被一致放下,完全顾不上长时间举盾而发酸的双手,车夫们紧张心慌的看向两名青衣长衫剑客,生怕两位先生受了什么伤。
虽然他们深知这两位先生的强大毋庸置疑,但回想着来南荒前他们的上级以及上上级的特令,仍旧心有余悸。
这种战斗他们无法参与,就算参与上,也只会是给两人徒增拖累,所以第一时间选择自保就最正确的做法。
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战斗在这声突兀的吼叫声中发生转折,所以他们才第一时间收盾,时刻待命。
放眼望去,白毛怪物的身体正在自半空中不急不缓的下落,心脏所在处被插上四把剑!牧霖暗叹,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一捏下巴,多彩的人啊!酷啊!
随即刚要收回眼神时,让他心头猛然一颤,又忽然一喜,再洒然一笑,只见一支羽箭被深深插入白毛怪物的后背上,与四把穿心长剑虽不能比,但也足以让人注意到这点。
注意到的人交头接耳开始讨论。
“射中了?”
“竟破开皮肉了?”
“厉害了?”
“厉害啊!”
“……”
五名车夫大眼瞪小眼,而后齐刷刷扭头难以置信的看向牧霖,先前的嘲讽之意不复存在。
如此距离,外加上黑夜难辨识方位,况且那怪物又不是普通猎物,又不是卑微的阿猫阿狗,牧霖的箭能深深锲入其后背,足以让他们震惊羡慕或钦佩,至少他们知道自己不能做到,那需要对箭术掌握的如火纯情!
潇洒转身不予理睬,牧霖抬头挺胸,别扭的扒拉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依依肩头,三步两步走开,显得格外悠然自得,让五名车夫有些难堪。
离五人有些距离远时,牧霖微微低头转过脸,小声对依依说道:“帅不帅?这一回头够不够潇洒……”
当双眼触及到依依翻起的白眼,他下意识的浅尝辄止,不敢再得意下去。
……
咝……
白毛怪物完全没有了生机,落在地上的身体化为一滩滩冰雨雪雾,凝成一团硕大的乌云飘上天际,黑压压一片,让黑夜更加冷涩寂寥几分。
林动和萧炎收回佩剑,四把剑两两合二为一,长剑变得平平无奇,被重新收回剑鞘系在腰间。
弯腰从冰雾里捡起那支羽箭,伸手将凌乱发丝整理齐顺卡进耳后,看起来依旧优雅潇洒,林动才踱着轻盈脚步向牧霖迎面走去。
轻咳两声后放下搭在依依肩头的手臂,微整衣襟正眼看向走到自己身前的林、萧二人,牧霖不失风度的对两人礼貌施礼,示意答谢两人奋力保护他这无名小子。
林动对他还礼是正常,不曾想萧炎竟然也是毕恭毕敬的对他团手一礼,难免让牧霖有些惊讶。
“好箭。”
忽然,萧炎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谢谢。”
听起来是多么别扭,但又是多么令人愉悦,当一个始终看不起你的人突然转变姿态抬手对你说谢谢这两个字时,怎会不欣喜?
可牧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萧炎为什么会对他道谢,难道就因为自己突发奇想或是心血来潮随意射出一支毫无效果的箭?
心里虽疑惑但牧霖并未说出,点头示意不客气后伸手接过林动递过来的羽箭。
入手后差点让他忍不住甩开,只觉那只箭上寒气彻骨,如同万年冰锥握在手里,寒气顺着手指向掌心蔓延,扩散到整条手臂。
届时,一股暖风吹过方才将寒气驱走,留下的只是温润舒爽。
直至林动有些尴尬笑笑牧霖才明白过来什么,默默将箭放进背后的箭筒,神情肃穆的看向天空滚滚乌云,轻嗅潮湿空气微蹙眉头,双眉有些挤兑。
“林大哥,似乎要下雨啊。”
牧霖伸出食指指向昏沉乌云。
“那继续赶路吧,明日天亮再做歇息。此地也不宜久留,以防发生变数。”
伴随林动的脚步,一行人再次回到马车里。
车夫们的脸早已扭曲变形,像是吃了死孩子那般有些发绿,心里不停谩骂,饱经沧桑的眼角出现几条鱼尾纹,隐约可见他们不停颤抖的手臂,显然是举盾与冰锥冰网相抗衡时伤到了。
那些已经坑坑洼洼的长盾没有被抛弃,而是重新放回车辕马背上。
军人不会放下手中的矛和盾,就像剑客不会抛却自己的佩剑,就像琴师不会舍弃自己的琴,就像酒徒不会弄丢自己的酒壶,这些俨然已经成为他们生命里的一部分。
话说回来,如果今天没有长盾做掩,可想而知那些漫天飞舞的冰箭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马车开始行驶,雨恰也一股脑倾盆而下,噼里啪啦将车厢砸的咚咚作响,将野草拍的低下头不敢再昂首。
似有若无的丝丝寒凉依旧存在,只是再无刺骨的之感,化为朗春脉雨下的清爽。
春雨贵如油,此时却贱的不能再贱,雨势何其凶猛,不多时便将一些小水洼积满,顺着草根沿着地表一路向东流淌。
世间所有河流瀚海都会向东流,流入天剑大陆东极极地剑冢所在之地和沧州中间的那片海域——东海。
但却有一条小溪与之相反,暮山脚下的那条小溪,自东向南流,再流向何方没人探讨过。
车厢里,牧霖和依依一人占了一个车窗,两人皆是将下巴搁在窗棂下的窗栏上,透过其间的缝隙向外看。
夜来风雨声。
牧霖在看雨,听雨声,望乌云,以及乌云背后望眼欲穿的天际。
他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怔怔出神。
从普通的挥剑到华丽的十字剑诀,再从十字剑诀到朴素的一字剑诀,最后以凌厉之势将白毛怪物击杀的二字剑诀,林动和萧炎是怎样的存在?
剑势如此犀利,剑诀何其强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两人出自剑宗!
又从那些车夫们对两人的表现的态度来看,他心里越发确定两人的身份,沾沾自喜中又带有许多忧虑和困惑。
从暮山脚下的草率相遇相知,又神话般的带自己去帝都,怎么想都让他觉得一切顺畅到出乎他的意料。
接连不断的惊奇与惊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隐隐觉得自己的生命像是在演绎一场戏剧,戏外有波澜壮阔,有惊涛骇浪,无比精彩,戏里却只有娟娟细流以及波澜不惊。
终有跳脱出戏外的那一天。
风雨声带回牧霖远走的神,转头入眼便是依依后脑勺上高高扎起的单螺,娇小的身躯与略显成熟的发式相对比显得格外滑稽有趣。
透过昏弱光线看向依依的侧脸,长长睫毛正随着她轻眨的眼睛不停跳动着,尖下巴大耳朵甚是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瘦,颧骨偏高,酒窝偏深,牧霖心想,进城后一日三餐要加肉,精肉带肥才上膘!
正想着一些琐碎事时,依依突然转头,伸出小手拍向牧霖的肩膀急促叫道:“牧霖!牧霖!看看看!”
另一只手指向窗外,慌慌张张催促牧霖向外看。
疑惑之下顺着依依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数十上百道白色光线在漆黑如墨的天际迅速自西向东滑落。
“流星哇!”依依双手拖着下巴,眼睛里倒映出斑斑光点,欣喜无比。
牧霖也是有些意外,更有些震撼,幼时看天也会偶尔发现几条这样的白光在夜空中滑落,但现在足足有数十上百个,这种场景太过华丽太过耀眼,让他应接不暇。
春雨下的流星雨,在天际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消散,早已眼花缭乱的依依摇头挤眼,看着消散的流星雨,依依不舍的抿了抿嘴唇。
“好看吗?”
“好看。”
“有啥好看的。”牧霖翻眼吐舌头做鬼脸:“等天晴了,夜里的星星任你看嘞。”
“那又不一样!”依依听了牧霖的话反驳道。
转头却看见牧霖丑陋的鬼脸,让她捂着肚子开怀大笑。
打闹声一片。
……
林动从夜空中收回眼神,若有所思。
“扶柳院的师兄弟们可真拼啊!可谓日夜兼程啊,竟还往东边跑去寻找苗子,真是让人赞叹啊。”
手指轻轻摩挲几下剑柄,林动有些欣慰的轻笑道。
他的想法与牧霖这种无知少年可不同,那些自天际滑落的白色线条哪里是什么流星,那是剑宗里的修行者御剑在天际飞行,是真气所散发出的浮光在夜空里的余影。
“难怪扶柳院每年都是人才辈出,看来我们天光院也要努力了啊。”
略微感叹,林动掐指凝息,摇头闭目。
……
似是听到林动的话,萧炎所在的马车里响起喃喃自语:“他扶柳院又怎么比的上我们天光院!承剑大会上哪年前十名我们天光院不占上半数之多?更何况第一名始终都是我院所得。”
又像是非常满意自己的自语,萧炎嘴角微扬,感受着夜间的风雨声,有些邪魅的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