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带被褥作甚!咱可是要去城里!到那儿还愁没钱赚?没饭吃没地儿睡?”
昏弱烛光的茅草小屋里,牧霖没好气的数落着依依,曲起食指在依依白净细腻额头间不知轻重一弹,就像是要把她敲醒一般。
“哎呦!”
厚重的狼皮被褥从依依怀里滑落,她捂着额头,恶狠狠地瞪了牧霖一眼说道:“这些狼皮被褥都用十几年喱,换了又哪能睡的惯嘛!反正我不管,就是要带着!”
依依开口反驳,又弯下娇小身躯把厚重的被褥折叠好抱在怀间,看向牧霖的眼神依旧凌厉。
大包小包已经将他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里面装着各种布衣布鞋布袜,毛毯毛被毛褂,甚至将锅碗瓢盆都装了去。现在又要把那厚重的狼皮被褥装进去,哪里还能装的下,因此牧霖才没好气的数落她。
“你说你,咋不直接把屋子都搬进城里嘞,人家好心带咱们进城,又不是真帮咱们搬家,别那么小气来着,你哥我身强体壮,又精明能干,到哪不赚个万八两银子?养你个小妮子又有啥问题嘞?”
牧霖见依依迟迟不肯将厚重的狼皮被褥放下,半骗半安慰道:“你就放心吧,到城里非得把你养的胖胖的,再给你胖嘟嘟的小脸搽上些胭脂水粉,戴个那啥金簪子,哦,还有给你买散花水雾百褶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定要像那些富家小姐一样才行!”
从小到大牧霖就给依依灌输思想,说她太瘦,不好看,再胖一点就好看了。
那不过是牧霖想哄骗她多吃些饭才想出来的法子,但此时听到胖嘟嘟三个字后,依依就没怎么听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自己胖嘟嘟小脸的样子,好看极了!可爱极了!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干瘦的脸,又把依依拉回了现实,随即微蹙柳叶般的细眉说道:“好吧,那些锅碗瓢盆什么的不带了,但被褥还是要带!”
家里被褥毛毯什么几乎都是老爷子十几年前杀的那些凶狼身上扒下来的,外加上近几年牧霖打猎也打过不少小狼,自然不稀罕这些狼皮,但见依依这般不依不饶牧霖也没办法,极不乐意的将狼皮被褥塞进一个麻布袋里。
对于没进过城又没怎么接触过银子的牧霖来说,满心期待着城里的生活,更不知道万八两银子是多少,也没那个概念,自以为唬住了依依就行,却不知道也唬住了自己。
“弓呢,那家伙可要带上,都说是老爷子的传家宝嘞,那我自然要传下去。”
牧霖左右寻不着黄桃木弓,略加思索后,向院中喊了声:“泥鳅,弓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别忘了带过来。”
果不其然,院里正闲的无聊在狍子身前打着圈的泥鳅嗷呜回应一声,示意找到了。
泥鳅本来就很通灵,更何况一起又住十来年时间了,自然能听懂牧霖说什么,牧霖自然也听的懂泥鳅说什么。
……
一番收拾过后,整整花费了一个时辰时间,牧霖透过窗户看向依旧在外侯着的那队马车,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心想,这俩剑客还真是客气,竟真的等了他们这么久。
不知道从哪找了块布匹,牧霖将锈迹斑斑的破铁剑裹的严严实实,学着林动和萧炎那般,自以为很酷的系在腰间,满意的轻轻拍拍方才接过泥鳅叼在口中的黄桃木弓背在身后,满载的箭筒里装了有足足百支羽箭,连同木弓一起背在身后。
做完这些又将依依死活都要带上的狼皮被褥挎在肩头,让他一个踉跄不稳差点倒下身去。左手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包,这才满载而出!
依依也没闲着,左手右手,左肩右肩,甚至脖颈上还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就像挂满猴子的水果树一样,可爱又可笑。
相比之下,泥鳅就显得轻松很多,只是背着个死狍子便没有其他东西要做。于是泥鳅很欠揍的学着狗的模样向两人吐出舌头,大口哈了两口气。
“泥鳅,你小子又欠揍了不是,别忘了你为什么会夹尾巴这事儿!”牧霖看着它的样子狠狠威胁道。
泥鳅一听夹尾巴,舌头一溜烟儿滑进肚子里,再也不敢吐出来。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哪个秋天,昭平国史上最年轻的樵夫牧霖和泥鳅在山里打柴,在某个小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正在孵蛋的野鸡,牧霖抽出黄桃木弓搭上剑,准备蓄力射出,可哪曾想到泥鳅突然一跃而出,将孵蛋的野鸡一口吞下肚中,连跟毛都不曾剩下,气的牧霖手一抖,箭直直射向泥鳅的屁股。
嗷一声彻天狂啸,泥鳅夹着尾巴一蹦丈许高,在山里来回跑了数圈才再次哭丧着脸夹着尾巴扭着屁股出现在牧霖眼前,也从此落下了一害怕就夹尾巴的后遗症。
泥鳅低着头跟在牧霖和依依身后,不敢再多出一声,默默背着狍子向那队马车走去。
……
“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还真敢让我们等这么久!”萧炎有些不耐其烦的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说也是我答应给他考虑时间的,师弟你就再耐心等一会儿吧,再说,他也要收拾收拾……”
还未等林动说完,余光便瞥到艰难迈步而来的牧霖,有些惊讶的顿了顿首,眸光比先前还亮。
林动完全没想到这一个时辰以来牧霖是在屋里收拾东西?本以为他会为走还是留这件事做个艰难的决断,如此看来,他似乎很快就决定了,只是时间都用在了打理这大包小包上。
虽为惊讶,但林动依旧不失先前的礼节风度,笑着对牧霖招了招手,然后亲自上前为牧霖搬这些琐碎东西。
牧霖对林动的态度早已转了无数个弯,从一开始的警惕淡漠,到以礼相待,再到现在的感激不尽,让他在心中震撼许久。
“不曾想牧霖小兄弟有这些东西要搬,方才应该叫上我们一起帮忙才是。”
林动和面善言,斜弋一眼那些若无其事的车夫们,对牧霖说道:“他们已经闲的身子骨都酥了,自然不怕麻烦。”
话音刚落,那些车夫慌张跳下车辕,赶过来抢着帮牧霖和依依拎包裹,让牧霖有些不好意思红起双腮,打着哈哈假装自然对林动拱手道:“林大哥真是客气啊!”
牧霖却不知道那些车夫们此时心里正不停骂着自己的厚颜之类的话语。
老子堂堂昭平国高尚又伟大的军人给剑宗的先生当车夫也是合情合理,又凭什么给你个小屁孩拎被褥?
老子堂堂昭平国高尚又伟大的军人给剑宗的先生当车夫也是合情合理,又凭什么给你个小屁孩拎衣物?
老子堂堂昭平国高尚又伟大的军人给剑宗的先生当车夫也是合情合理,又凭什么给你个小屁孩拎鞋袜?
……
但无论如何,这些昭平国高尚又伟大的军人们确实做了这些事,只因那位剑宗里的先生说的一句话。
他们要无理由服从这位剑宗先生的话,那是出自他们上级的特传命令,也是他们上级的上级亲口对他们上级说的特传命令,更是他们上级的上级……
总之,剑宗就是这么让人尊崇,修行者就是这么让人尊敬,一个剑宗三代弟子足以让他们上级甚至上上级俯首尊敬,所以他们丝毫不敢怠慢。
剑宗为何同与皇宫坐落于乐都城?为何连皇上都对剑宗礼敬三分?又为何天下人听到丹丘生这个名字比听到皇帝这两个字都更加毛骨悚然?
那是因为剑宗才是正统,诸天万法,剑道才是正道。八百年前,昭平国初立,昭天元年,昭天皇帝立剑道为世尊,何为世尊?
上至天子,下至亿万百姓,都尊崇剑宗。
应理说来,这天剑大陆的由名便来自剑宗。剑宗的历史传承上下三千年,比这昭平国乃至周围数国都要久远。
久远到与北极极地不可知之处的雪原吃人的魔族相平齐,久远到与西极极地不可知之处的佛国渡人的仙僧相平齐,久远到与东极极地的剑冢通天的孤峰相平齐。
因为剑宗里飞过仙,飞过三世仙,三世剑仙,似乎本世飞升而去的那位仙人的持剑就是——天来。
……
大包小包被一个不落的装进马车里,竟是生生塞满了一整个马车。
共有五辆马车,其中有两辆坐了剑宗的先生,剩下三两全被那些车夫嘴里的山脚无知无名小子给占了。
那些高尚的车夫们虽然心里有怒却又不敢多说什么或是质疑什么,执行先生的话才是他们的本分。
平生哪里受过这等待遇的牧霖此时正笑不拢嘴的对林动拱手作揖连称客气客气。
像这种身份高贵实力不凡的剑客,竟对他一个自小打柴打猎为生的年轻樵夫这般客气,足以得到牧霖无尽的好感和尊敬。
“林大哥,您真是太客气了,小子真是感激不尽啊!”
牧霖连连赞叹,就差老泪纵横扑上去给林动一个熊抱。
“咳咳。”
萧炎一直看着客气来客气去的两人极不自然的轻咳两声道:“既然牧霖小兄弟已经搬完行李,那咱们也该上路了。”
牧霖这才松下拱的发酸的手,牵着依依走上第三辆马车。
马车空间颇为宽敞,但泥鳅依然极不好受的挤在第四辆马车中。
随着车夫轻呵声响起,马儿抬起前蹄,而后离开。
掀开车窗,牧霖握着依依的手,两人看着篱笆院里的那座坟头,在心里默默道了个别。
……
不知马车离开了多久,夜色下的篱笆栏,开始消失,夜色下的茅草屋,开始消失,夜色下的新土坟头,开始消失。
山脚还是山脚,却没有了这三间小房。一切就像是从未出现过,化为一片荒夷。
……